第39頁
容實很高興,悄悄伸手拉拉她,她把手放在他掌心裡,讓他緊緊攥著。心一悸一悸的,像犯了病,隱隱作痛。他們之間沒有經歷什麼風雨,一切都順順利利的。但願能一直這樣下去,人心不變,時候到了成家,一起侍奉父母,一起養育子女。就像她阿瑪和額涅一樣,一輩子不紅臉,臨老了還互相依存,阿瑪連著值兩天夜就念叨額涅,這份感qíng,是她一直嚮往的。
她抬眼看他,gāngān淨淨的男人,很通透,眼睛像沉在水裡的曜石。她慢慢鬆了口氣,又想起先前太后召見她,關於豫親王娶親的事兒,還是讓她感覺棘手,“太后打發人來叫我了,說六爺打算娶親。”
容實嗯了聲,“好事兒啊,你那天的話他聽進去。”
她說:“你不愁嗎?他這會兒娶親,是奔著生兒子去的。”
他說沒法子,“萬歲爺就這麼回事了,他那頭連個正經女人也沒有。如今打算成家,生兒子在所難免。”
她猶豫著說:“他願意娶親,反正我是挺高興的,內務府少不得奉旨張羅,我也很樂意。可是聽太后的意思,他這回只迎側福晉,我說的那兩家,他打算不分大小。”
他錯牙一哂,“福晉的位置懸空,看來真是給你留著啊。”這就有點危險了,本兒下得夠大的,敢qíng做了媒,半道上又後悔了,打算把人扒回去。好在他和她已經起了頭,感qíng這種東西講究先來後到,既然他已經在了,就沒有他cha足的地方。他知道頌銀不是貪慕虛榮的人,所以他那個豫王福晉的名頭收買不了她。他問:“太后是今兒和你說的?”
頌銀道是,“就晌午時分。”
“此後見過六爺嗎?”
她說沒有,這就說明豫親王還沒正式給她下餌。就算當面許諾了,玩弄權術的人,話不可信,不能當真。
他仔細審視她的臉,用力握住她的手,“我問你最後一回,你會不會眼熱他給你的地位?如果他說將來娶你當嫡福晉,你上不上他的鉤?你想好了回答,你要說會,我自此不來找你了;你要說不會,我絕不懷疑你,一心一意等你點頭,上你家下聘。”
他信得過她,哪怕她是個女人,也是個一言九鼎的女人。她活得特別敞亮,知道自己要什麼,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出來的,一個嫡福晉的頭銜還不至於讓她晃神。
頌銀也急於表明心志,像豫王爺這樣的,她覺得並不值得託付。雖然他地位高,但總還是個人吧,怎麼做到一面說瞧上你了,一面照娶不誤?可見他連什麼是喜歡都不知道。
她垂下眼嘆了口氣,“我也只回答你這一回,我說過不跟他的,今後絕不會變。你可別再問我了,再提起我就一腳把你踹出去,記著了?”
他忙說記住了,那份得意的勁兒,只可惜沒長尾巴,要不都得豎起來,“有你這句我就安心了,管他三頭六臂,我知道他搶不走你。”他哈哈大笑著,解開了衣領。
頌銀一慌,往後退了半步,“你要gān什麼?”
“給你這個……”他掏挖了半天,掏出一塊玉佩來。這玉佩是大環套小環,雕著魚龍,他摘下後從索子上取了心裡的一塊jiāo給她,自己把外面那個大圈兒留下了,說,“這是我們家老太太給我的,哥兒倆一人一塊,從小就戴在身上。這是祖傳的玉,一輩一輩直到我這兒。老太太說了,遇見要娶的姑娘,把心給人家留下,說得好永遠不及做得好,嘴上再漂亮,辦的事不漂亮,什麼都是白搭。”
老太太是務實派,所以教的子孫也和她一樣。頌銀靦腆地接了過來,輕輕囁嚅著,“我這會兒該不該收呢……以後的事說不好,要是收了又做不到,就太對不住你了。”可是心裡真的很想留下,留下就像定了個契約,以後良人就是這不著調的容二爺,再也不會變了。
他怕她反悔,把自己那塊玉掖在腰封里,抽出索子穿上了小玉,直接給她掛在了脖子上,“就這麼定了,別說以後算不算數,總之我等你,除了你不娶別人。”說完咧嘴一笑,“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把自己送給你了,怎麼樣,夠意思吧?”
她抿唇輕笑,“誰稀罕你。”
低頭看這玉,隔著衣料感覺不到冷暖,但是清透得像一汪碧水,這是他的心。兩個人面對面站著,一點欣喜,一點惆悵,都在眉尖上。
頌銀還是面嫩,轉過去收拾案上的帳冊子,把這月所有的錄入和支出都歸置起來,等回頭得了皇上的許可,要送到慎刑司去。她手上忙,他也不言聲,只靜靜陪在她身旁。她開了抽屜,裡面有端午留下的長命縷,便取出來,給他遞過去。他自己穿好了玉,戴在脖子上,兩個人對看一眼,有心心相印的快樂。
來了畢竟有陣子了,頌銀的阿瑪挺有意思,隔一會兒就從她門前經過一回,裝作目不斜視,其實拿眼梢往屋裡瞥。大概養了閨女的都這樣吧,唯恐姑娘吃虧,到了婚嫁的年紀了,尤其仔細,盡心盡力地看護著。眼看又要來了,他無奈地笑了笑,“我該走了,還有些事兒沒料理妥當呢。後天皇上要上西山,我隨扈。今天最好把案子jiāo代下去,我好上手。”
頌銀問:“怎麼審?打哪兒開始?”
他說:“你別管,牢里也別來,我自然有法子給你個jiāo代。”
她知道他們的手段,就是刑訊bī供。粘杆處相當於前明時期的東西廠,存在就是為了鞏固皇權。只是後來因種種原因廢除了,但是當初的這幫人還在,鐵腕也還在,等到要用的時候,使起來照舊駕輕就熟。
她看著他,眼神複雜。容實訕訕笑了笑,“別這麼瞧我,我為了讓你脫身,什麼事兒都gān得出來。”
?
☆、第34章
?世上能有一個願意為你赴湯蹈火的人,可能是前世種下的善因,今世結了善果。
看到過太多的大難臨頭各自飛,可能是因為夫妻之間沒有感qíng,其中一方遭了難,另一方或是袖手旁觀,或是變賣家產,早就為自己的後路做好了打算。頌銀算是幸運的,她有貴人相助,像她和容實處在這個階段,彼此都很靈便。如果佟家果真出了岔子,他完全可以圍觀一陣,默默散了,根本沒有必要費心撈人。他不怕事,這也是他難能可貴的地方。以他的方式幫助她,沒有邀功甚至不要她到場,這點讓頌銀佩服。
有兩個人,一個唱著高調要你做小老婆,同時bī迫你,給你製造一堆麻煩;一個是實實在在的,我就娶你,沒有別人。你遇上風làng了我保你,你忙的時候我可以安靜陪著你。兩下里一比較,作為一個腦子jīng明,辦事有譜的人,會選誰?頌銀收他的同心玉,收得一點都不後悔。她也恨那個盜庫的人,如果有機會逮住他,剝皮抽筋也不解氣。他既然說替她辦,她忽然覺得一陣松泛,就是那種全身心的解脫,心裡不再揪著了。他像棵大樹,背靠著他可以乘涼。
具本上奏沒有等到第二天,她和阿瑪合計了,拖著不是辦法,還是回稟上去。這事到最後總得有個說法,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既然庫里沒有這批銀錢,自己又不敢往裡貼,那麼只有據實以報。
皇帝那裡早就知道qíng況,帳合不上,最親近的人輪番來說qíng,面子總要留三分的。於是一通斥責後勒令嚴查,一定要將那個盜賊挖出來。
述明退出養心殿的時候腿在打晃,伸手說:“閨女,快攙我一把。”
頌銀忙扶住了,給她阿瑪打扇子,“您是不是要厥啊?我傳太醫。”
述明搖頭,“真要厥直接就撂下了,還等到這會子!”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豎著一根指頭指點,“下回再開庫,不是你就是我,一個一定要到場。不能任由底下人辦了,你瞧瞧,多嚇人啊!幸好有陸潤和容實,要不咱們這回活罪難逃。”
頌銀說是,“回頭咱們謝謝人家,請他們上家吃飯。”
述明想了想,“這就要中秋了,又是一場亂。等正日子過了吧,咱們也喘口氣,到時候叫一桌席,送到家裡來,好好招待招待人家。”
頌銀應了,回身望一眼,透過東暖閣的玻璃能看見裡面的光景。皇帝在南炕上批摺子,炕前陸潤正牽袖研墨,恰好也抬眼,視線同她對上,淡淡笑了笑。
他的存在是潤物細無聲,頌銀有時覺得他不像世間人,應該是個神仙之類的,下凡歷劫來了,要不怎麼這麼澄澈,又這麼悲qíng呢。只可惜殘缺了,便宜了皇帝,否則娶妻生子過正常人的日子,多好!
她阿瑪其實也是個玲瓏心肝的人,見她不住回頭,悵然道:“一人一個命,造化不好,託身到窮家子,天底下的苦都吃完了,到最後也不一定能苦盡甘來。”
她心頭打了下顫,“他是皇上親信,皇上會護著他的。”
述明看了她一眼,“你想什麼呢?護得了一時護不了一世,對皇上來說他就是個年華正好的太監。等年紀上去了,老了,沒兒沒女,沒依沒靠。牙都掉了還得磕頭請主子安,端個洗腳水,倒個官房①的……可憐。”
他說得活靈活現,就在眼前似的,讓頌銀一陣感嘆。不能想像真到了那時候會是怎麼樣的,年輕的時候盛放過,老了遲暮與末路紛至沓來,真糟蹋了現在的美好。
“真有那天我就把他接到家裡,供養他,讓他衣食無憂。”她自言自語著,“他幫了我好幾回,我感念他的恩qíng。”
述明咧嘴一笑,“隨你,往後自己當了家,愛怎麼都是你說了算。容實是個老實頭兒,瞧著jīng明,往後是個懼內的模範。”
頌銀害臊了,把手一放說:“我不扶您了,您自己走吧!”回去把歸置好的記檔叫蘇拉搬上,送到慎刑司去了。
慎刑司的太監都是窮凶極惡的德行,倒cha著兩眼惡狠狠的,見了上司卻是滿臉花兒,一口一個“您費心、您受累”。
她把該用的東西都jiāo給了掌事太監,“大總管近來弄得焦頭爛額,還要籌備巡幸西山的事兒,這裡就由我跟著。已經著人給侍衛處傳口諭了,略等等,等人來齊了就開審。”
陳六同應了個嗻,看看她,遲疑地笑著,“小總管以前沒跟過案子吧?咱們這兒審人不客氣,回頭別嚇著您。”
她很介意別人拿她當女人看,既然在值上,她要立威,不需要xing別上的優待。她瞥了他一眼,“沒讓你客氣,給我往狠了審,今天半夜前把人揪出來,我著急要回萬歲爺。”
“得嘞。”陳六同吆喝一聲,“您就擎好兒吧!咱們不成還有侍衛處,容統領的手段在那兒,就是個石菩薩,也要叫他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