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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越想越害怕,臉色煞白。yù求饒,但知道沒用,這是頂在槓頭上了,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禧貴人和惠嬪她得二選一,不承辦儲秀宮,倒霉的就是永和宮。況且惠嬪也要催生,和禧貴人打著一樣的算盤,矛頭究竟對準誰,全在她一念之間。
她認命了,垂頭喪氣問:“現在改藥方,來得及嗎?”只有產下的是死胎這事才好處置,要是個活的,總不能眾目睽睽下掐死他吧!
他說:“看你的本事,如果你手段夠高,往藥里加上幾錢莪朮,應該不是難事。”
頌銀恨不得瞪死他,空長了一張美人的臉,心腸惡毒得像蛇蠍一樣!
豫親王呢,根本不在乎她的看法,反正佟家是他的包衣,既然這丫頭將來要接替她阿瑪,讓她知道內qíng是早晚的事。如今趕巧了,那就從今天開始吧。
逗留也有一陣了,看她失魂落魄,想必需要時間消化。他整理箭袖出門,迎面遇上了匆匆趕來的述明,老遠就打了一千兒,到近前又打一千兒,惶然道:“給爺請安,頌銀是不是哪兒出了岔子,怎麼惹得爺親自來了?”
他笑了笑,說沒什麼,“我來瞧瞧她。”本打算離開了,走了兩步又回身,“述明啊,二丫頭有人家沒有?”
述明不知道他怎麼突然問起這個,戰戰兢兢道:“回爺的話,還沒呢。”
他點了點頭,“得閒兒我給她做個媒。”然後瞟了她一眼,負手走遠了。
爺倆面面相覷,頌銀露出個yù哭無淚的表qíng,“阿瑪……”
述明忙讓她住嘴,往值房指指,示意她進去說話。
她把豫親王的來意和盤托出,著急詢問:“您看這可怎麼辦呢!”
述明抬眼看她,“怎麼拌?涼拌吧!我說什麼來著,不讓你上花園偷閒,哪兒不好睡啊,偏上那兒,你瞧這回出事了吧?不過我早料到有這麼一天,也不新鮮,別怕。你年輕沒經歷過,等時候長了,比這個厲害的且有呢,到時候還不得嚇死!”
她兀自嘟囔著,“這不是害人麼。”
她阿瑪淡笑,“不害人就得害自己,你記住一條,宮裡沒有善惡,只有勝敗,就成了。”
她束手無策,頭一回面對這種qíng況,怔著兩眼問她阿瑪,“那咱們接下來怎麼料理?”
“你呀,”述明剔剔牙花兒說,“先知會永和宮一聲,那藥用不著吃了,沒的吃出好歹來。餘下的你別cao心,我來辦就是了。馮壽山不能讓他撇清,死也得把他拖進來,他是太后的人,留著有用處。”頓了頓問,“剛才王爺只和你說了這個?怎麼臨走問你許沒許人家呢,還要給你說媒?”
頌銀紅了臉,“他說我要能把事辦好了,往後可以不在內務府當值,他讓我當娘娘。”
“配給他?”述明摸了摸下巴,“倒也好。”
“好什麼啊,著三不著兩的,他就是想騙我好好給他辦差。”
述明嗤地一聲,“給旗主子效命是份內,人家不許你好處,你就不給他辦了?依我說不賴,你回去問問老太太和你額涅意思,必定都喜歡。人往高處走,留在內務府當官,一輩子摳斤掐兩,有什麼出息?”
她賭氣,扭著身子說:“我就愛管jī零狗碎的事兒,不愛讓人關在鳥籠子裡。阿瑪,要是他再提起,您想法子替我推了,說給誰也不許答應。”
述明乜眼打量她,“還真想給容實啊?”
頌銀愣了下,當初金墨和容緒配親不就是為了打開這個局面嗎,看她阿瑪的意思,後來竟沒把這個當回事。
反正她不喜歡豫親王,心思太深,這種人不好相處,誰都在他算計之中。她對容實雖沒好感,但為了和她阿瑪唱反調,有意說:“容實怎麼了?我瞧著就不錯。昨兒我沒去吃壽酒,夜裡還給我捎兩塊糕呢。”
述明挑眉搖頭,“你可真向著他啊,還偷偷送人鼻煙,敢qíng真有處下去的打算了?”
提起鼻煙她忽然想起來了,gān笑道:“不是那麼回事,如意館的孫太監孝敬您的,我湊手送人了。您怎麼知道鼻煙的事兒呢?誰和您說的?”
“我昨兒上容家拜壽去了,他家老太太告訴你額涅的,說容實把煙壺當寶貝似的,供在書房的案上呢!我料著人家是誤會了,你瞧怎麼辦吧!”
難怪給她捎吃的,原來打這上頭來的。真有意思,二十多的人了,沒收過姑娘的東西嗎?她發笑,“什麼怎麼辦,就這樣唄。”
述明皺皺眉,“想好了?”
想什麼?想明白了跟誰嗎?八字沒一撇的,弄得好像定下來了似的。她提袍說:“我這就去永和宮。”說完沒回頭,急急出門了。
到同順齋見了惠嬪,不能直說豫親王要下手,只告訴她禧貴人催生的消息泄漏出去了,時候要是不對,上頭必定要問罪,請她安安心心的待產,別用那個藥了。
惠嬪聽了很緊張,“這麼說我這兒也必定有人盯著了?”
頌銀說是,“您現在只要順其自然,錯不了的。”
她當即命心腹把藥灑進井裡了,“阿彌陀佛,你要晚來一步,我打算今天就用了。”
提前大半個月,她也真敢!頌銀不能久坐,辭出了永和宮上東一長街,出內左門就是乾清宮天街,下意識放慢步子,希望遇上容實,可是從東走到西,也沒能看見他。
接下來她仍舊值夜,後頭兩天倒還算消停,可她知道這種平靜維持不了多久。果然端午那夜剛和衣躺下,迷迷糊糊正做夢,聽見有人敲門,咚咚咚的,差點把值房拍塌了。
她嚇了一跳,坐起來問:“什麼事兒?”
蘇拉回話,“司禮監差人來報,說儲秀宮禧主兒見紅了,這會子著了chuáng,看來今晚要臨盆。”
她嘆了口氣,這麼急,只為了爭個先落地,況且還不知道是兒是女,豁出命去冒險,值得嗎?宮裡的女人有時候真的很可悲,全部的指望都在皇帝身上,有誰知道花團錦簇背後的淒涼?所以她寧願當個沒人要的女官,也不願意把自己坑進那口大染缸里。
從著chuáng到生產有陣子,她也不慌亂,穿戴整齊出門,臨走看了眼西洋鍾,已近子時了。之前她阿瑪知會過她,說一應都已經安排好,到那裡只管見機行事就成了。她知道禧貴人這胎十有八九是死胎,光這樣不算,死因還得歸咎於她用了催生藥,這麼一來雪上加霜,產婦的命運可想而知。
如果沒有爭名奪利的心,就不會讓人有空子可鑽。頌銀抬頭看天,滿天星斗,空氣漸漸燥熱,蟲袤的鳴叫聲從四面八方流淌出來。分明不一樣的氣候,她想到的卻是金墨落葬後的那場大雪——死亡終究是可哀的。
☆、第15章
?因為生產是大事,西一長街的門禁破例都打通了,方便宮人往來。皇帝御極十幾年,有過三位公主,上年歿了一位,現在仍舊是倆。盼兒子盼綠了眼,所以禧貴人這胎被寄予厚望,派大總管譚瑞盯著,一有消息好即刻向御前回稟。
頌銀來的時候產房已經布置起來了,尚宮嬤嬤們忙進忙出,倒還算有條不紊。譚瑞見了她上前行一禮,攏著兩手說:“傳到我那兒時嚇我一跳,時候不對,原該月底的,也沒有提前那麼多的道理呀。”
頌銀隔窗聽動靜,一面附和,“誰說不是呢,興許是動了胎氣了,太醫瞧過沒有?”
譚瑞伸指撓了撓帽沿下的頭皮,“瞧了,說孩子大,端午過後算足月。”
她哦了聲,“既這麼就放心了。”恰好出來個嬤嬤,攔了問qíng況,只說早呢,頭胎生得慢,且要等著。她回身搓手,“我不懂這個,打發人往家傳話,五更的時候我阿瑪進來料理,這之前有什麼事兒,還請譚掌印替我擔待著。”
譚瑞並不緊張,笑道:“您放寬心吧,這兒是皇后娘娘寢宮,自有人拿主意的,咱們樂得自在。”
頌銀才想起皇后來,問人在哪裡,譚瑞沖產房努努嘴,囫圇一笑。
頌銀明白他的意思,畢竟是皇后,身份尊崇,本該在殿裡聽信兒的,這回陪生,未免失了體統。可人家是主子娘娘,大伙兒都不好說什麼,橫豎有她坐鎮,他們這些人反倒閒在了。然而她心裡終歸七上八下,按說八個多月了,就算早產,孩子也能活,但豫親王在那兒算計著,這孩子恐怕凶多吉少。她心底里還是向著皇上的,怨只怨人在矮檐下,她做不了主。如果產下的真是個死孩子,她良心上必定過不去,現在只能祈盼著出奇蹟,往藥里加的莪朮沒起效,孩子活著,且是位公主,那就皆大歡喜了。
可惜世上沒有這樣順風順水的事兒,她籠著袖子站在燈籠底下的光帶里,看見宮門上有小太監挑著羊角燈過來,後面跟著慈寧宮的馮壽山,她就知道沒希望了。如果單是一個豫親王,未必那麼難對付,但他有太后撐腰,qíng況就不一樣了。皇帝的悲哀在於生母向著別人,就像一個家,人心都是散的,早晚要敗。都是自己生的,能偏心成這樣,帝王家的女人真和常人不一樣。
馮壽山到跟前,掃袖打了一千兒,“小佟總管早到了?老佛爺那兒得了信差我來瞧呢,眼下怎麼樣了?”
頌銀雖厭惡他,卻不能得罪他,只得放了個尋常語氣說:“發作沒多會子呢,等著吧!”
馮壽山又和譚瑞搭訕,一驚一乍的,像多少年沒遇見的老夥計,透著假到骨子裡的虛偽勁兒。
頌銀別開臉,不願意聽他們胡扯,轉身讓夏太監領路上值房裡等候。夏太監伺候了茶點,站在門前往外看,猗蘭館裡傳來禧貴人痛苦的嘶喊,他牙酸似的吸了口氣,“發作得快,看著來勢洶洶。”
頌銀聽他這麼說,有心打探,“我們先前還說呢,早了二十來天,真沒想到。”
夏太監說是,“打了皇后娘娘一個措手不及,得虧樣樣都是現成的……入夜吃了一盞甜棗羹,那會兒就說肚子不舒服,沒想到亥時羊水就破了。”
頌銀不便問太多,只打聽禧主兒jīng神頭怎麼樣,夏太監說還成,“就是疼得太厲害,犯了一陣暈,皇后娘娘讓人備參湯給她提氣兒,緩過來了,後來怎麼樣就不知道了。”
jīng神好點兒,即便孩子不中用,至少能讓母親活下來。頌銀坐在那裡,人是木蹬蹬的。很討厭勾心鬥角,可是沒辦法,身在其中,不得不周旋。哪兒有清平世界?有人的地方就混沌,像淹在水裡似的,拼著命往上游,冒了頭,發現天還是灰濛濛的,永遠掙脫不出去,除非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