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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應該對他的惡作劇發表什麼看法,總之委屈了陸潤,這麼文質彬彬的人,哪裡是他們的對手!不過聽他說起以前的事,極其輕鬆有趣,能讓她調劑調劑長期緊繃的神經。
她低頭搓步,慢慢到了老太太房前,停在台階下說:“我今兒沒當值,不知道宮裡有沒有新的消息。其實我心裡還是很怕,要是叫再查,到時候怎麼辦?”
她的意思他明白,佟家是鑲huáng旗的人,如果皇帝責令一查到底,擺明了就是要揪豫親王的小辮子。不管豫親王和這件事有沒有牽扯,佟家作為人家旗下包衣,難免陷入左右為難的困境。
他凝眉說:“你要是不放心,我入夜前進宮吧,有什麼變故,好先替你擋著。”
頌銀有些吃驚,“二哥……”
他笑了笑,“就沖你這聲二哥,我也得給你把路剷平不是?”
不明白一直針鋒相對的人,為什麼突然對她友善起來。她輕聲說謝謝,“您這麼幫襯我,叫我不知怎麼感激您。”
他唔了聲,“你老瞧我不順眼,我對你可沒有任何成見。行了,不說了,你進去吧,我這就進宮。”
他轉身要走,頌銀叫了他一聲,“您不還‘病著’嗎。”
他咧了咧嘴,“帶病當值,皇上該升我的官兒啦。”說罷揚手一揮,“回見吧您。”
頌銀目送他走遠,門上丫頭打了半天的帘子了,裡間傳來容家老太太的聲音,溫存喚著:“二姑娘,外面多熱呀,快進來吧!”
她方收回視線,欠身進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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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容老太太一向待見她,可能就是因為家裡沒女孩兒的緣故,特別喜歡親近她。見她進門招手說“來、來”,給塞個點心,塞個橘子,多少年了,一直是這樣。
頌銀笑著蹲福,“老太太做壽那天我不得閒,宮裡主兒要臨盆,我得上夜。到今天才上府里來給老太太請安,請恕我禮不周全。”
老太太哪裡計較那些,拉她在身邊坐了,和煦道:“勞你惦記我,難得休沐還趕著來瞧我。我常和容實他娘說,二姑娘是百里挑一的能gān姑娘,萬歲爺那麼大的家業都能挑起來,可著四九城打聽,誰家姑奶奶能行?”又問,“怎麼樣?這程子都還好?”
她在宮裡遇見的事一般不願提起,連家裡老太太和太太跟前都不說,這裡自然更避忌。主要是帝王家的事不可外傳,且和人傾訴別人也幫不上忙,所以一概只言好。
容老太太是順嘴一問,尋常婦人只關心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她的目的還在其他,十分謹慎地說:“那天府上老太太來,說起孫輩的婚事……我聽說有人上門給三姑娘提親了?”
頌銀點頭道是,“我也是今兒才聽我額涅說起的,暫時還沒答應下來呢。”
容老太太笑了笑,“我們這些人吶,一輩子都在愁,兒女長大了愁兒女,孫子長大了愁孫子。你姐夫走得早,橫豎是沒轍了,這會子就cao心容實,這麼大個小子,也到了該婚配的年紀了。我前兒和他說起,他光敷衍我,說知道知道,其實知道什麼呀,房裡連個人都沒有……”似乎是發覺不該和她說這個,含蓄但不尷尬地又一笑,“你可別覺得我老糊塗了,什麼話都對你說,我是拿你當自己孩子。你瞧你二哥這模樣怎麼料理?”
頌銀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這個我不懂,既然著急就給他說門親吧,也沒別的辦法。”
“我也是這麼想。”老太太笑咪咪的,話鋒一轉,問,“你呢?這會子還不定親?”
頌銀有點窘迫,“我當著差,沒空思量這個。況且還沒到老姑娘的歲數,不著急。”
“話是這麼說,不過十八真是個好年紀,等閒虛度可惜了的。”老太太說著審視她,越看越歡喜。這姑娘是個經得起推敲的,她的美不是那種小家子氣的美,她端莊大方,眉眼正直。欠身坐在圈椅里,只坐小一半兒的椅面,就像漢人姑娘似的,娉娉婷婷,懂規矩,也有分寸。
論理不該和她說這些,兒女的婚事古來都由大人做主,況且容緒聘金墨的時候,她阿瑪就有姐兒倆同進一門的意思。可是四年多過去了,不知怎麼,反倒黑不提白不提了。那天問佟家老太太,那老婆子只會打馬虎眼,哈哈一笑說:“我們家不bī孩子,門戶雖要緊,也得孩子自己喜歡。夫妻做一輩子的,成天像個烏眼jī,什麼趣兒!”容老太太心裡不大稱意,她希望佟家表個態,該cao持的可以cao持起來了,畢竟兩個孩子都不小了,她還指著抱重孫呢。結果他們這麼不上心,看來以前只是為了鋪路,到底指著閨女攀高枝兒。
既這麼,容實的媳婦得找別家了,爹是當朝一品,兒子是二品統領,多少人家磕破了頭皮還進不來這門子呢。說實在的容實很有選擇,上回戶部侍郎提起成親王的大格格,話里話外想讓他們登門求親,都給含糊過去了。老太太有執念,她放不下頌銀,因為打從一開始就喜歡她,不嫌棄她的包衣出身,單看中她人才好,品貌高,和容實相稱。所以雖憋一肚子氣,自己克化克化,還是打算再忍忍,看看qíng況。
姑奶奶沒有留一輩子的道理,就不信他們佟家閨女不嫁人。爺們兒先立業後成家也沒什麼,他們容實長得好,哪怕三十也是一朵花兒。更值得高興的是兩個孩子終於有往來了,她恍惚聽見頌銀叫了聲二哥,頓時心裡就沸騰了——哎呀真好,要是他們倆互有意思,佟家還有什麼話說!容實有時候雖不著調,現在比起幾年前可好了不止一星半點了。他得找個有手段的媳婦兒,掐住了迫使他成人,將來能有作為。頌銀管得了宮裡上萬口人,可見是最理想的人選。
老太太琢磨著直樂,“剛才你們說什麼呢?容實沒欺負你吧?”
頌銀說沒有,“提起值上的事兒,不是什麼要緊話。”
老太太嘖嘖道:“他今兒說頭疼,可後來瞧著不像這麼回事,這會子去哪裡了?見了你一面又上宮裡去了?”
頌銀挺不好意思的,隱約咂出了老太太話里的味道,只聽她說:“我們哥兒是老實頭兒,沒什麼jian的壞的。了不得一點兒孩子心xing,年紀大了就收心了。你們都在宮裡當差,有什麼事只管吩咐他,自己哥哥,怕什麼的。”
這樣一進一出容實就成了“自己哥哥”,頌銀不便多言,只管答應了。容老太太終究沒忍住,輕聲問她,“你們老太太……對容實是不是有什麼看法?”
頌銀一頭霧水,今天她額涅還說老太太眼熱容實呢,哪能有什麼看法!
容老太太嘆了口氣,“我總瞧著府上老太太不怎麼待見容實,不瞞你,我有心和貴府親上加親,可瞧著老太太,好像沒這個意思。”
頌銀明白過來了,這就是他們老太太的高明處,心裡喜歡,絕不做在臉上。長房全是閨女,閨女更要矜重,顯得有身價。你太熱心,上趕著倒貼似的,即便嫁過來也不得婆家看重,這是大忌。
可和她直隆通說什麼親上加親,這個不太好。頌銀搪塞了兩句,站起身說:“我給老太太請過安了,心裡一樁事兒就放下了。家裡還等著我吃飯呢,這就拜別老太太了。”
容老太太知道她面嫩,害臊了,忙道:“我也是心裡急,叫你見笑了,你多擔待。到了這裡怎麼還有餓著的道理,我那小灶上都做得了,用過了再回去吧!”
頌銀一味的推辭,“不了,臨出門額涅囑咐我的,回頭還有兩件事要辦,不敢耽擱。”一面說一面蹲安,“老太太別留了,我得了空再來給您請安。”又對容太太行個禮,施施然退了出來。
回到家,家裡jī飛狗跳,還在為常格媳婦的事鬧騰,連飯也吃不著。她拉了拉讓玉和桐卿,示意她們回院子去。兩個妹妹跟出來,桐卿直皺眉,“嗡嗡的,吵得我腦仁兒都疼了。”
頌銀叫婆子上飯菜,帶著兩個妹妹坐下來,給她們盛湯。因為先前不在,沒聽到內qíng,便打聽是怎麼回事。
讓玉說:“那個別紅,平時看著就是清高人兒,不怎麼和咱們兜搭,倒像咱們攀不上她似的。今兒三嬸子的晏如婆家來大定,送的聘禮豐厚,她心裡不舒坦了,挑剔二嬸子當初沒按慣例送席面,她少得了紅包兒,和二嬸子鬧。”
頌銀唔了聲,“孩子都生了,正經過日子得了,怎麼還挑揀當初的禮數?”
桐卿笑了笑,“想是生了兒子,覺得自己地位穩固了吧。小門小戶出來的,真不怪二嬸子瞧不上她,連我也不喜歡她。”
桐卿比她們小了好幾歲,今年才十三。以前老愛哭,不經事,現在長大了,說話老氣橫秋的,和阿瑪很像。頌銀只是笑,“小孩兒家,懂什麼!”
桐卿說真的,“她不叫常格和咱們來往,娘家親戚怎麼著都好,咱們這邊的她不含糊,不許常格走動,也不要咱們過他們那裡。”
所以男人娶什麼樣的媳婦很講究,好女人能讓家業興旺,賴女人弄得親戚兩不來去,越走越遠。
關於那個別紅,嫁進門一年多,算是堂嫂子。本來是平輩,年紀也相當,處得應該不錯,可她不合群,就跟惠嬪那個續弦媽似的,眼睛長在天靈蓋上,似乎十分的嫌棄她們。
既然嫌棄瞧不起,為什麼還要嫁呢?其實她娘家遠不如婆家,別紅的阿瑪是四品翼長,管著一個營房。“令其遠屯郊圻,不近繁華”,這就是營房。對城裡的旗人來說,營房簡直就像偏遠的窮山坳似的,裡頭住的全是上不得台面的人。二房和賽米爾氏結親,源自二老爺的一次酒後失言,結果人家抓住了時機,再三再四的催促,方不qíng不願地讓常格完婚。
別紅的驕傲很大程度上源於她的自卑,出身越低越愛抖威風,且jīng神敏感,動輒挑眼兒。佟家一門其實沒人瞧不起她,但她就是不知足,生完孩子月子裡就鬧,出了月子更厲害了。
娶了這麼個媳婦,真是三生有幸。大伙兒都搖頭,讓玉說:“她和二嬸子鬥嘴,最後拿茶杯砸二嬸子,沒王法的!”
這就太過了,不是做晚輩的道理。再生氣也不能動手,旗人是個很多禮的民族,出了這種事,簡直沒法想像。
“她想gān什麼呀?反了天了?”
“她說要分家,和常格帶著孩子單過。讓二叔和二嬸子另擇屋子,她打算轟公婆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