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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銀心裡極舒稱,“半夜餓了也給做?”
“那是自然。”他拍了拍胸脯,“我旁的本事沒有,養活老婆不在話下。將來要是不當官了,咱們也開一家飯館,把宮裡的菜色搬出來,保管生意比這兒還好呢!”
他倒是不留戀官場,真要是有機會,這樣的日子也可過得十分美滿。
正說著,跑堂的隔著帘子問:“容二爺,咱們這兒新來個山西廚子,會做麵食。拿手的一項是清油餅,那面抻得細,一窩絲,夾上熏jī絲兒,甭提多美啦,您來倆試試?”
容實愛嘗鮮,吃了新奇玩意兒自己還改良,回去做給家裡人吃。便應個好,“做好了有賞。”
夥計喜喜興興高呼一聲“得嘞”,領命傳菜去了。剛要再舉箸,門上帘子挑起來,有人一探頭道:“我聽見叫容二爺呢,嘿,真是您吶!”再一看頌銀,“你怎麼也在呢?老太太還說中晌給你溫著菜呢,原來是不愁吃喝,自有人張羅啊!”
頌銀站起來,訕訕道:“真是趕巧了,二哥約了人?”
這是三房的錦坤,堂兄弟里排序行二。佟家兄弟姊妹間關係很好,即便不住在一府,逢年過節小輩里也要湊到一塊兒玩笑。家裡雖知道頌銀和容實已經論得差不多了,但一直以為是既近且遠,尚且不至於這麼熱絡。今天被他撞破了,兩個人偷偷相約下館子來了,錦坤就覺得自己發現了大新聞,迫不及待要宣揚出去了。
容實見了舅哥,拍馬屁都來不及,笑道:“不知是什麼客,要是方便就一塊兒用吧,熱鬧。”
錦坤嗐了聲,“我能約誰,還不是哥兒幾個。”說著回身振臂一呼,“趕緊來呀,看看誰在這兒!”
頌銀頓時眼前一黑,只見那樓梯口上來一大串,五六個兄弟,兩三個姐妹,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湊得那麼齊全。
容實高興壞了,他正愁坐不實自己和頌銀的關係,這下子佟家小輩兒全來了,那可太好了,先認認親,將來登門不生疏。
他揚聲喚跑堂的,趕緊添碗添筷子,八仙桌坐不下了,換大圓桌吧!瞧容大人忙得不亦樂乎,頌銀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原就想出來吃頓飯的,誰知遇上這麼一大群,個個對她擠眉弄眼,她給嚇得人都傻了,倒像jianqíng被撞破了,簡直令人無地自容。不過家裡人都很喜歡他,從容大人換成了容二哥,最小的桐卿差點就管他叫姐夫了。頌銀尷尬地夾在中間,弄得進退不得。
桐卿偏過頭來沖她眨眨眼,“以前誰說人家不好來著?我瞧他挺不錯的,脾氣溫順,也沒有官架子,二姐姐是打算嫁給他了嗎?”
是啊,她很想嫁給他,豫親王既然答應了,但願不要再生什麼變故。她想過去求陸潤,請他在皇帝跟前美言,只要聖躬應允,她即刻就可以大張旗鼓地出嫁。然而不知為什麼,她害怕得罪豫親王,心一直懸著,不能踏踏實實放下來。
她笑了笑,轉頭看他,他正和福格他們推杯換盞,年紀都相仿的爺們兒,在一起分外投緣。她也比較,把他和兄弟們放在一起,他是品貌最出眾的一個,絕不會丟了她的臉。她輕聲問桐卿,“四兒,你看他還成嗎?”
桐卿說:“太成了,看著真是個漂亮人兒!我以前老聽讓玉擠兌他,就覺得這人必定不成氣候,沒想到見了面是這樣的。談吐很好,舉止也得宜,真不錯。我看就這麼定了吧,咱們家姐兒四個,大姐姐死了,嫁的人也死了,沒看見模樣。三姐姐呢,進了宮,當妃嬪去了,那姐夫是半拉,壓根兒算不上自己人。餘下就是您啦,找個好人,嫁個好人家,我們姐兒倆往後要走動的,姐夫不能尖酸刻薄,怕處不長遠。”
尖酸刻薄容實必是不會的,桐卿說得很對,餘下個她,要是著了豫親王的道兒,那姐兒四個,三個都白搭,長房簡直要無人了。她點了點頭,“就他吧,我也覺得他挺好的。”
桐卿笑逐顏開,端著杯子往前一伸手,“二哥哥,我敬你。”
容實忙站起來,雙手捧著杯盞還禮,“多謝四妹妹,我先gān為敬了。”就是那一仰脖兒的風流,女婿長成這樣,已然無可挑剔了。
他們鬧哄哄說笑,頌銀低頭思量他先前的話,到底宮裡的事兒迫在眉睫,她究竟是應該全心全意投靠豫親王,還是隨容實的想法,借著郭貴人生孩子的契機想法兒除掉他?兩條路都有風險,兩條路都得靠運氣。這回她不敢和阿瑪商量了,害怕阿瑪一口回絕,容實會陷入困境。可要是答應他,全家老小的xing命拿什麼來保障?她忽然覺得活著那麼難,佟家的基業平順了八十多年,到她這兒怎麼就弄得一團糟了呢?以前有人說女人當不好官,她不服氣。現在陷入這樣的困境,才發現女官確實弱勢,因為奢望感qíng和官途並行,往往二者都無法兼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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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她也動了心思,等這次的風波過後,要是實在不成就辭官。官場是男人的世界,她在裡頭惹qíng債,拖累了容實,那就不好了。她預備說服阿瑪,從另三房裡頭選個人過繼,只要是個男的,好好的辦差事,不rǔ沒了祖宗就行。她到底是個女人,再高的心氣兒,難免受掣肘。還是gān女人的活兒吧,管管家,做做針線,下下廚,安安生生做容家二奶奶得了。
可她和阿瑪一說,述明定著兩眼看她,“我辛辛苦苦幾十年,最後全便宜別人?你可真是好算計!能聽聽我的打算嗎?我是這麼想的,等你成了家,養個外甥替我挑大樑來。咱們家不重兒子重閨女,雖說嫁人,女婿還得是半個倒cha門兒。問問容實他gān不gān,他得給我生個兒子掌管內務府。這麼肥的差事卸了肩,往後還能有收回來的一天?等我老了,你回心轉意也不頂事兒了,要權?誰搭理你!難關你阿瑪我遇得多了,每回都撂挑子,你茲當這頂烏紗就在咱們腦門上生根了?你瞧瞧另幾家,郭布羅氏、富察氏,哪個是吃素的?咱們不能光圖自己富貴,還得圖子孫後代。”他指指門前閥閱,“皇帝輪流做,管他斗轉星移,咱們就像那個石頭柱子,風風雨雨一直在那兒。你見過大雪連下三年的嗎?再冷不過三四個月,寒冬不肅殺,何以見陽chūn?咬住了牙,挺過去就成。”
她坐在條凳上垂頭喪氣,“我覺得自己是個禍頭子。”
“胡說。”述明很疼閨女,最受不了她這麼說自己,“禍頭子是陸潤,你要冠上這個封號可早著呢!姑娘家什麼最值得驕傲?就是叫男人為你爭鬥。你要不好,他們能這麼待見你?討人喜歡不是罪過,可你得圓滑,他們怎麼掐是他們的事兒,別讓火星子濺到自個兒身上就好。”
她嘆了口氣:“我是不想再見六爺了,戳在他眼窩裡不是好事兒,離得遠遠的,興許他就忘了。”
述明不說話了,回身擺弄桌上的文房,一支láng毫在手裡顛騰了半天,“二啊,阿瑪和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要是顧念容實,就和他斷了吧!”
她惶然抬起頭來,“阿瑪……”
“jī蛋碰石頭,什麼時候贏過?皇上的身子要是好,咱們有勝算,你梗脖子硬爭,阿瑪不勸你。現在呢,那靠山眼看要倒,你就不擔心?內閣彈劾豫親王,打哪兒糾察起?人家寸步留心,一根小辮子也不給人留。不過那幫學究還有點兒能耐,鑲huáng旗旗下挖出個放印子錢的知府,錢從哪兒來還在查,據說是拿百姓的稅銀當本兒,得了利再往庫里上繳。滾單是豫親王開的,多少有些牽扯,這案子又是容蘊藻承辦,梁子結了一回又一回,怎麼化解?容實呢,不是不好,年輕人氣壯勇猛,在皇上手裡是把利刃,一旦上頭換了人,這把刀使起來不稱手,就得套上刀鞘。你鐵了心要跟他,六爺嘴上漂亮,那小心眼子能擔待?容實qíng場上得意了,官場上必定給坑得有苦說不出,你要是恨他就嫁給他,要是愛他,那就離他八丈遠吧。”
頌銀聽完阿瑪的話,眼淚唰地下來了。她何嘗不知道,可是喜歡一個人,能說放手就放手嗎?他們都是頭一回,刻骨銘心一輩子,嫁不成他,她還有什麼指望?
她掖著手絹放聲痛哭,“我就是要嫁他。”
述明耷拉著腦袋看她,“嚎兩聲就完了,外頭可不許說去,你態度越鮮明,對他越不好。”說著撓撓頭皮,“以前見了冤家對頭似的,現如今吃了什麼迷魂藥?怎麼就愛得死去活來了?”
她抽抽搭搭說:“他懂我、敬重我、不bī我gān我不愛gān的事兒。我找人過日子就圖高興,不缺大爺見天兒指派我。‘你給我gān這、你給我gān那’,我當差當得夠夠的,到家要人疼。”
述明張口結舌,“真不害臊,要人疼說得還挺字正腔圓。”
她坐在那裡跺腳,“就是要人疼,不要人欺負!”
這丫頭在阿瑪面前總這麼執拗,耍脾氣、耍橫,毫不掩飾。述明忙壓手,“得、得、得,越說越來勁。你多大了,還鬧呢?灶王爺沒升天,腦袋裡盡裝糖瓜兒了?沒見過你這樣的啊。”
頌銀背靠牆壁無話可說,她的憂愁阿瑪不懂,以前聽人說過,女人愛一個人走心,男人愛一個人走腦子。要從心裡拔除太難了,可腦子上開天窗,沒準倒兩下就能把人倒出來。要是這段感qíng有一天了結了,大概也得容實絕qíng才行。
這時候內府佐領進來,打個千兒說:“上用的降真香餅都籌備妥當了,二大人瞧一眼,要成就送過去了。”
頌銀慢吞吞騰挪過去,心裡納罕她又多個奇怪的稱呼。以前是小佟總管、小佟大人,現在在她阿瑪跟前她又成了二大人,再過陣子不知還有什麼。仔細查點一下,沒有差池,抬頭說:“我送過去吧,正好去看看陸潤。”
佐領應個嗻,躬身退了出去。述明皺了皺眉,“少和他打jiāo道成嗎?你們不是一路人。”
頌銀看了她阿瑪一眼,“我做人講義氣,不像您似的。”說完怕挨罵,很快端著托盤出去了。
叫上個蘇拉跟著,往養心殿去,把香jiāo給御前的人。再問陸潤在哪兒,說萬歲爺剛練完一套拳,伺候主子洗漱呢。她哦了聲,聽說皇上打拳,心裡頓時一鬆快。現在覺得皇帝的身體是所有人的希望,所幸病氣被壓住的時候沒什麼大礙,如果能延捱下去,至少豫親王不敢輕舉妄動,還能維持表面的和平。
她站在穿堂口上往後看,沒多會兒見皇帝換了衣裳出來,剛梳的頭,鬢角刀裁一樣,原本也是堂堂的好相貌。自己上了廊子沒著急走,回身略等了會兒,等陸潤出來,方慢慢往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