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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貴妃坐在亭子裡賞景,懿嬪那位阿哥要死要活的,她剛去瞧了眼,這會兒出來痛快透口氣,覺得活著真不賴。

    陽光跳躍,石板路甬道走得久了要成jīng似的,面上打得很滑,到夏天簡直要反光。貴妃眯眼朝遠處看,兩個宮裝美人款款而來。到了近前才看清,原來是延禧宮的靜嬪和荀貴人。

    “貴主兒在呢?”兩個人蹲身行禮,“今兒天好,您有閒qíng兒出來逛?”

    “才從古華軒出來,那邊怕五阿哥受風,連窗戶都封起來了。我在裡頭憋半天,這會兒不忙回去,先瞧瞧園子的垂絲海棠發得怎麼樣了。”貴妃到底是一人之下,別人搭訕,她賞臉應上一句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一手搭著石桌,百無聊賴的問,“你們這是上哪兒去?和妹妹我正要找你呢,可巧遇上,也省得我特地差人請你。”

    宮裡的女人都很有眼色,荀貴人一聽就知道她們有避人的話要說,自己杵在這裡太不識時務,忙肅了肅道,“那你們二位聊著,我要上鍾粹宮去一趟,就先告退了。”

    靜嬪看荀貴人去遠了才轉過身來,沖貴妃一笑道,“貴主兒有話吩咐,臣妾願聞其詳。”

    貴妃指指石杌子叫坐,慢聲慢氣道,“我聽說你讓人戲弄了?約好了上古月軒的,怎麼人家中途撂了挑子?”

    說起這個靜嬪就有氣,姓素那丫頭是個鬼機靈,要引她犯錯是不能夠了。她會趨吉避凶,自以為不露面就能明哲保身,真要這樣,慎行司那幫人豈不成了擺設?她平穩下心氣兒,cao之過急反倒讓人挾制,她又沒有兒子,哪兒用得著像密貴妃這麼繃著弦兒!

    “人家不賞臉子,我也沒法兒。本想和她套套近乎,也好替貴主兒盯著她點兒,誰知道人家臨了病了,讓底下奴才傳了句話說不來了……”她無奈笑笑,“也是,人家正得寵,和咱們攪合在一起跌分子,清高顯得貴重嘛!”

    貴妃哼哼的笑,“狗屎上頭包金,真當自己是元寶麼?”

    靜嬪昨天歇覺,枕頭上平金打籽繡抽了絲,不知怎麼勾住了耳墜子,一邊耳朵眼兒拉得辣辣的疼,一看之下有點豁開了,今天說話就不停的掖耳朵。貴妃瞧了心不大舒服,“怎麼?我說的話不中聽?”

    靜嬪愣了愣,忙道,“沒有的事兒,我昨兒差點把耳朵揪下來,傷大發了。”

    貴妃蹙眉一瞥,這么小樁事兒說的那麼唬人,也虧她的!

    靜嬪知道她不待見了,趕緊咳嗽了聲轉移話題,“您今兒上懿嬪那兒去了?五阿哥這會兒怎麼樣?”

    貴妃滿臉的不在乎,“十幾個御醫輪著看,就那麼回事兒。養大難,就是拉拔大了,能不能活到弱冠也不好說。懿嬪這樣厲害人物,栽在孩子上頭,半瘋半傻的滿可憐。”

    靜嬪囫圇一笑,“都是命,自己命不好,怨誰?我前兒看見愉妃帶四阿哥出來遛彎,哥兒包在金絲襁褓里,虎頭虎腦別提多好玩了。依著我說,還是貴主兒福氣最叫人眼熱。您都有兒子了,雖說不在自己跟前,想了,悄沒聲的過去瞧一眼,抱一抱。哥兒出息了,您將來也有依仗。不像我們似的,光杆兒,天天這麼混吃等死。”

    “你們還年輕,又不是不會生,愁什麼?”貴妃心裡有小小的得意,嘴上卻打馬虎眼。

    靜嬪知道捧得越高摔得越重的道理,直搖頭訴苦,“您只當往後還有我們的份子?我和您說過吧,我自打進宮,就承幸了一回,讓我上哪兒懷孩子去?我是瞧明白了,這後宮將來就是禮貴人的天下。您也見過敬事房記檔,怎麼說?萬歲爺最近傳過誰?皇后是鋸了嘴的葫蘆,自個兒不中用,男人翻誰的牌子全不過問。她只等著天上掉餅砸中她,誰生了兒子抱給她養,她就萬事大吉了。咱們呢?咱們怎麼辦?縱觀這深宮,最明白事理的只有您,也只有您懂得咱們的苦處……再退一萬步,咱們不說旁人就說禮貴人。萬歲爺這會兒是下了江南,等他三月里回來,您瞧著,馬六兒的大銀盤裡就該只剩她素以一個人的綠頭牌了。她年輕輕的姑娘,一碰就有了喜信兒,回頭孩子落地再歸到皇后名下,您想想,皇后養大的孩子能和旁人一樣兒的麼?生母又得寵,到時候立太子稱帝,兩宮皇太后……咱們這些太妃呢,就該上園子裡吃齋念佛去嘍!”

    靜嬪這話挑起了貴妃連日來深埋心底的恐慌,沒人的時候自己琢磨已經很覺心驚,現在從別人嘴裡出來,惶駭程度便擴散到無限大。她知道自己不是大度的人,和皇后積怨也深。姓昆的最會裝樣,面上是君子善人,背地裡小算盤打得噼啪作響。前頭幾位阿哥她不養不是因為別的,就是以為自己能生,隔層肚皮隔座山嘛,她不稀罕。誰知眼下自個兒房事上頭不行了,女科里的毛病重,自己也當心身子,就著急要領別人的孩子。

    靜嬪看她老僧入了定,知道八成說動她了。轉過頭看外面,鶯聲燕語道,“貴主兒,我問您個事兒,您說一個女人她不能生養,男人還能在她身上花心思嗎?”

    這個值得探討,男女之間的愛qíng,歸根結底還是要瞧孩子的。有孩子就有維繫,哪怕帝王家親qíng再淡薄,父子間的人倫總逃不了。貴妃道,“這世上有幾個爺們兒能真心一輩子愛一個人?開頭談愛還說得過去,時候久了,我瞧不一定。”

    “那就結了,其實命里有沒有子息,並不一定要看老天爺的。”靜嬪敲打著膝蓋緩聲道,“我知道皇后待禮貴人不薄,她小廚房裡請了個蒙古廚子專做酪的,三天兩頭出些新鮮吃食送去給禮貴人同享……”

    貴妃面上無波,心頭卻一動。看了靜嬪一眼,很快垂下眼抻抻衣角,“皇后主子果然體念,只是堂堂的一國之母巴結個下等宮妃,嘖嘖,真箇兒替她委屈得慌。”

    靜嬪見她指東打西,頓覺這人不上道。兩個人不是一條心,到最後各有各的顧慮,大事小qíng都難成。也帶了點拿喬的意思,站起來掖掖鼻子虛應,“可不是麼!唉,坐久了有點寒浸浸的,貴主兒您還不回宮?我可呆不住了,給您告個罪,我得先走一步。”

    貴妃道,“你等會兒,既然到了這裡,咱們結伴兒上欽安殿拜玄天上帝去。”

    靜嬪回身看她,這是要和她歃血為盟麼?拜玄天上帝彼此捆綁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說實話她愛吃螃蟹,卻不愛沾染一手腥味兒。可貴妃也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要是不給她點承諾,她辦起事來只怕也難放手腳。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天一門,先拈香叩拜,嘴上沒有明說,彼此心知肚明。拜完了神轉到邊上香亭里,貴妃道,“你才剛說的我可往心裡去了,廚子我那兒有,做什麼點心都隨意,只是不明白你說的‘不一定看老天爺’……不看老天爺,看誰的?”

    橫豎到了這步,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靜嬪道,“我這兒有個妙方,別人都不知道的。只不過太損yīn德,不到萬不得已,貴主兒還是不要用的好。”

    貴妃扯了扯嘴角,“這會兒說這個做什麼?你放心,既然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不論好歹都要相互照應著的。你那個是什麼方兒?單單叫她不能懷孩子,別人也察覺不出什麼。”

    靜嬪眼神閃了閃,只道,“那是個老方子,原來族裡大太太不願意底下妾生孩子,就拿那個藥粉兌水灌下去,保准萬無一失。我回去找找,過會子叫人送過來。替您辦事的人您得好好挑挑,茲事體大,可關係到身家xing命的,您萬萬要留神。”說著起身蹲安,搭著貼身宮女的手肘施施然去了。

    她身邊的人是升了嬪位後娘家請旨送進來的,擎小兒伺候她,qíng分不比尋常。扶她走出去老遠才低聲問,“主子先頭和貴主兒說的藥,奴才怎麼沒聽過?”

    靜嬪垂著眼帘說,“沒那藥。”

    “那您……”

    她篤悠悠一哂,“藥粉兒包在紙里都差不多,哪只火眼金睛認得出它是砒霜還是冰糖?難不成為了辨味兒嘗嘗麼?誰敢!”

    這話一出人家就明白了,前陣子不知是御前的誰走漏了風聲,把她光記檔沒侍寢的消息私底下一通宣揚,叫她丟盡了臉面。俗話說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麼。有機會卻不知道把握的,那不是傻子也是個廢人。

    “只是藥xing太烈,唯恐引起軒然大波。”

    “這我知道。”靜嬪仰臉看那被宮牆整塊切割開的天,夷然道,“沾了一氣兒倒下,事qíng可就大了,怎麼也得隔會子吧,單瞧她身底兒怎麼樣。我只拿藥,接下來的就看密貴妃了。她這人脾氣躁,腦子倒不算太笨,有人耐下xing子指點她,她也是可造之才。你知道什麼叫一石二鳥嗎?皇后這陣子整頓宮務,安撫了低等滕御,卻得罪了底下撈著油水的宮女太監。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到時候牆倒眾人推,還得貴妃重新掌事。貴妃不說厚待我,我手裡有這把柄,互相制約之外,其實也拿捏得住她。你說這樁買賣怎麼樣?風險雖大,卻很值得。”她咬著槽牙,眼神狠戾,“就算我落不著好處,處置了素以那個賤人,也解了我心頭之恨。”

    宮女心裡暗驚,閨中端莊溫雅的主子早不見了,紫禁城果然是口染缸,要生存就要不停的算計。一塊綾子投進去,潤色得好,能上皇帝的身做龍袍。要是染砸了,那也只好進灑掃處當值做破抹布了。

    ☆、第99章

    換季做衣裳是最熱鬧的,蘇杭進貢了今年的chūn緞,據說蠶絲和樣式都要比往年好。皇后命內務府運進她宮裡來,趁著早上都來請安,放在長案上緊著她們挑。

    女人們對吃穿打扮都很上心,進門就瞧見桌上五光十色的料子,喲了聲道,“咱們的福報到了!”

    一窩蜂的湧上去,唯恐落於人後。聖眷得不到,現撈的好處不能吃虧。皇后倚著炕頭的螺鈿櫃瞧她們,貴妃左手一匹鳥銜瑞花錦,右手一匹石榴紅聯珠對孔雀紋錦,那模樣簡直市儈得沒個體統。

    她們鬧得不可開jiāo,有個人卻在牆根的圈椅里坐了下來。皇后讚許的思量,還是禮貴人有氣度。小門小戶出來的,反而不像這些三品上官員家的小姐那麼窮凶極惡。做宮女出身,規矩里不許穿大紅大綠,時候一久倒跟戒了似的。她也憐惜她,側過身問,“你不去挑?”

    素以搖搖頭,“我衣裳夠,上回娘娘賞我的還沒穿完呢!”

    皇后笑了笑,“賞你的都是冬袍子,這會兒開chūn,眼看著要暖和起來,沒個替換怎麼成?”對晴音道,“從我的份例里挑幾匹出來,我瞧那個暗花竹葉錦的不錯,還有方格織花蜀錦也挺好。過會子她們散了,你打發人送到慶壽堂去。”想起來哦了聲,“四月里要過萬壽節,是咱們主子二十九的喜日子,得收拾得喜興兒點。你穿得忒素淨了,大好的年紀,ròu皮兒又白,不打扮鮮亮點兒多可惜啊!晴音,把那匹品紅妝蟒緙金絲的也捎上,做袍子做裙子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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