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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天人,只可遠觀,不可褻玩。”她沒頭沒腦蹦出來這麼一句。
長滿壽還在納悶著,聽見背後有人cha了句嘴,“說誰不可褻玩呢?”
素以忙回頭看,來了幾個年輕武將,穿著上三旗的棉甲。打頭的一位胳膊裹護臂,腕子上停了只雄赳赳的海東青。瞄她一眼,滿臉的得意洋洋。
素以不認識人,卻認識鳥兒。她仔仔細細看了兩眼,“好俊的身條兒,才長成的雛?年紀不大,玉爪,是上品!”
祁人姑娘不畏縮,見人大大方方的。大家看她對鷹有研究,都有點刮目相看的意思。架鷹那位嗯了聲,“好眼力,有見識。猜猜這是誰的鷹?”
素以搖搖頭,“這可猜不出來。”
架鷹的哈哈笑,“這鷹飛得最高最快,是萬歲爺的寶貝,親自熬了幾宿才熬出來的鷹中大拿。”
喲,原來是鷹皇帝呀!素以沒來得及表示對它的敬重,長滿壽上來拿肩頭搡了她一下,掃袖打千兒道,“奴才給恭親王請安,給三貝子、六額駙請安。”朝後看一眼,後面一個人歪歪斜斜的過來,忙又補了句,“給小公爺請安。”
☆、第33章
素以趕緊跟著長滿壽行了禮,領頭的恭親王沒說話,小公爺在後頭抬手,“起喀,素以,別客氣。”
額駙貝子來回看了兩眼,“是熟人吶?”
公爺堆了滿臉的笑,“這是萬歲爺跟前新晉的女官,天下第一能gān人兒。”語氣很驕傲,就跟素以是他們家的似的。
素以聽了恭維有點不敢領受,忙欠了欠身,“您太抬舉我了。”
恭親王哦了聲,“想起來了,上回公爺府辦事兒是她總理,我沒記錯吧?”
“可不。”小公爺頹喪的臉上綻開了花,“我們娘娘也感激她呢,逢人說她好。”
基本上小公爺的話可以自動忽略不計,他滿嘴跑駱駝,沒人能摸得准他的調調。做回知客雖有功勞,也不至於這麼一遍又一遍念叨個沒完。素以不方便接話茬,就調過頭和長滿壽換了個眼色。
既然提起了主子娘娘,大伙兒都很給面子的笑。笑過了三貝勒就問他,“你看著怎麼這副模樣?昨兒又gān嘛去了?”
小公爺一擺手,“別說了,這不要秋獮嗎,前陣子得了只好鷹,趕著熬出來好派上用場。”說著長長一嘆,“我都快氣死了,沒見過這麼擰的東西,就和我對著來。不給吃不給喝,人家血紅著兩眼瞪你。晚上敲架子不叫它睡吧,他jīng神頭比我還好,我都快撐不住了,它還好好的在杆兒上站著呢!”
眾人喲了聲,“這不是熬鷹還是熬人呢?回頭該它在天上飛,你在地下趕。”
“我瞧是你自個兒底子薄。”恭親王說,抬手捋胳膊上的海東青,那鷹溫順的在他手底下拱腦袋,“就說這玉爪,世上還有比它更犟的?當初想跑,啄鐵籠子啄得一嘴血,到最後還不是叫我和萬歲爺熬出來了!眼下放出去,翅膀一張就能給你叼頭huáng羊回來。人熬鷹,鷹也熬人,就瞧誰熬得過誰。你啊,熬前先吃飽喝足了,得和它打持久戰。”
小公爺只管搖頭,素以好奇的追問,“那鳥兒呢?沒成?”
“沒成。”說起來小公爺就嘆氣,“不能再熬下去了,再熬怕把它餓死。這回帶出來,等到了熱河接著來,我還就不信這個邪了。”
素以挺可憐那隻鷹,遇著好把式調理出來很容易,可遇著生手挺麻煩,沒給弄死算不錯的了。於是試探道,“我在家的時候看見我阿瑪熬過兩回,下回我得了閒上您那兒瞧瞧去?”
小公爺突然想起來,“對了,御林軍的鷹都是你阿瑪熬出來的,你有招沒有?”
素以笑了笑,“不能算有招,就是有那麼點兒小竅門,瘦膘熬成時候短一些,鷹也能少受點罪。”
“哎喲!”爺們兒們咂嘴,“沒見過女人能熬鷹的,您可神了!”
素以老大不好意思,“隔了那麼多年,手也生了,不一定能成事。”
小公爺簡直樂不可支,多好的姑娘呀!多合格的管家奶奶啊!真要能娶了這位進門,男人不足福晉來湊,嘖嘖,想想都能叫人半夜裡笑醒了。
恭親王轉過臉來打量她,“你阿瑪不是達chūn嗎?”
恭親王是皇上的兄弟,行六,平常宮裡人都管他叫六王爺。這位六王爺擎小兒就對玩在行,玩鳥玩蟈蟈玩范子貨,當初和東籬太子處得很好。承德九年的時候太子送他兩個范葫蘆,磨得油光鋥亮,一直留到現在。太子鬧謀反的時候他才十來歲,不太明白裡頭緣故。後來人大了漸漸知道,原來不是為權,全是為了那片兒女私qíng,對家兒就是暢chūn園太后。眼前這位很有太后當年的風範,不知道來歷,算來算去也只有達chūn太太那頭靠得上邊。達chūn的續弦和暢chūn園太后是一個媽生的,閨女像媽,像媽和像姨也差不了多少了。
素以倒是愣了下,“回王爺話,我阿瑪叫素泰,是西山鍵銳營參領。”
“是嗎?”恭親王沉吟著,復又打量了她好幾眼,頓了頓才道,“大概是我瞧走了眼,不過真是像。”
素以心裡知道,大概又逃不脫拿這副長相說事。她大度的笑笑,“世上長得像的人多,奴才這臉型兒外頭一抓一大把,王爺認錯也是應當。”
六王爺皺著眉頭琢磨,也沒到她說的那種程度,就是這長相似乎天生的和宇文家有緣分,每一輩兒里總會出現那麼一兩個。這事兒挺稀罕,像個怪圈,這位兜兜轉轉不是到御前了嗎!也許美人都有共通點?長來長去,一不留神長重樣了?
也不管這麼多了,往行在努努嘴,“萬歲爺在呢?”
素以回身看看,“是,萬歲爺紮營後就沒走動過。”
幾個人抖擻起jīng神往御營方向去了,這麼多人裡頭就小公爺沒挪步,挨過來看她手裡的火把,“這是你扎的?”
素以點點頭,“是我扎的。”
長滿壽在一旁cha嘴,“公爺,您不去見萬歲爺?”
小公爺不以為然,“萬歲爺想玉爪,他們送去就得了。一隻鷹,蒙上眼睛又不撲騰,也用不著四個爺們兒護送吧!”嘴裡說著,視線在素以身上打轉,熱絡的問,“你在御前好不好?習不習慣?主子挑不挑眼?為難你沒有?”
這一長串真夠叫人覺得貼心的,長滿壽翻著眼睛往別處看,素以覺得小公爺有點像家裡兄弟,他們每回來探她基本也這麼問,就怕在宮裡當值吃虧。她肅了肅,“謝謝您的關心,奴才一切都好,萬歲爺正氣,沒有難為奴才。”
“這就好,起先提鈴叫我擔心了好幾天,一看見下雨起霧可愁死我了。”又覷覷她手裡淋了蠟的棉紗把子,腆著臉道,“回頭我還要巡營呢,你這個送我吧!”
素以大方遞過去,“行啊,不過用不長可別怪奴才。我頭回扎把子,可能棉紗裹得不緊,幾下子就燒完了。”
“沒事兒。”小公爺在乎的就是那份qíng罷了,想起她要來幫他熬鷹,心裡熱騰騰的,眉花眼笑道,“我知道御前規矩,等我把鷹放出籠就去萬歲爺跟前借人。替你告個假,你幫著我點兒,等鷹熬成了我帶你逛木蘭圍場,是逮兔崽子還是挖紅薯,由著您選。”
他說的那些她都喜歡,可是像她這類的沒法兒胡天胡地跑。況且這又是個近乎陌生的人,要是萬歲爺發話叫去還行,自作主張怕是腦袋不保。她抿嘴一笑,“我只替您熬鷹,別的就算了。萬歲爺跟前還要當值,撒出去不知道歸港,回頭再惹事。”
也成,小公爺想,先這麼著吧,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等開始狩獵了,他拿出看家本事來gān得漂亮點。不過一個小宮女,做姐夫的總不見得捨不得給。
兩個人正聊著,長滿壽看見那貞站在王庭大帳外沖這兒招手,他嚇了一跳,趕緊的喊素以,“快快,有話下回再說吧,那邊叫呢!別耽擱了,撒丫子跑!”
素以也急了,匆忙對小公爺蹲個福就往行在去了,剩下小公爺對著美人背影長嘆,“真是個齊全人兒呀!”
長滿壽順著看過去,窈窈窕窕的身段,雲頭大背心罩著,袍子掐了腰線,背心和袍子jiāo界的地方像小號套娃外頭扣了個最大號的套娃,越空越顯得玲瓏纖細。他應景兒的咂咂嘴,“可不!”
小公爺回過身來看長滿壽,“你說我要是開口和萬歲爺要人,萬歲爺能不能給?”
長滿壽琢磨了一下,覺得小公爺是塊很好的試金石。目前不知道萬歲爺對素以的態度,要是沒那心思,賞了也就賞了,小公爺少不得來謝謝他這大媒。要是留著不賞,那更好,說明萬歲爺對素以不一般。往後溝溝壑壑的多,他適時的拉攏拉攏,把榮壽這小子打發到玉泉山上打水,也不是不能夠。
他仰著頭笑,“您和萬歲爺是什麼關係?上回奴才聽見有人管密貴妃娘家弟弟叫國舅爺,奴才差點沒上去理論。他是國舅爺?瞎了眼的,這世上只有您才是正牌,您和萬歲爺那才是真親戚。所以奴才想,只要是您開口,萬歲爺沒有不答應的。”
小公爺有了底氣,“先討下來,等孝滿了再迎人。可惜了要等三年……”一頭說著一頭夾著棉紗棒子走了。
長滿壽也得往皇帝大帳前聽差遣去了,逢著榮壽出來傳膳,一打門上氈子,正看見垂手侍立的素以。王庭深遠聽不見裡頭動靜,不知道皇帝和她說了什麼,她臉上顯得有點訕訕的。
其實並不是皇帝說了什麼,討人嫌的是瓊珠。yīn陽怪氣的,皇帝問她哪兒去了,她還沒開口,瓊珠搶先替她答了,字裡行間含著她偷jian耍滑的意思。素以恨得直瞪她,真是個沒血xing的東西,她愛在萬歲爺跟前顯擺別拖她下水呀!不替她說好話就算了,還落井下石。
皇帝聽說她去扎火把了,倒也沒什麼表示。手臂上架著鷹,繞著大帳緩步的踱。瓊珠見他沒有責罰的意思,還在邊上添柴火,說什麼不在聖駕前侍候,萬歲爺找人找不著。自己的差不好好當,太監的活兒搶著gān等等。
素以忍了半天,到底忍不住了,“您少說兩句成嗎?我當值開小差了,我認罰,要不您叫主子下旨處置我唄?”
瓊珠被她的話頂住了,誰有膽子指使皇帝啊,她是存心給她上眼藥呢?
不想皇帝聞言轉過頭來,一身勁裝看著英氣bī人。兩隻眼睛炯炯的,和他臂上海東青一個眼神,“你當值期間擅離職守還有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