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頁
嚴三哥本來就是專門給皇后瞧病的,大概是受了詔,背著個藥箱一搖三晃的進殿裡來。給皇后見禮,給各位小主見禮,然後耷拉著眼皮站在月牙桌旁聽示下。
皇后和顏悅色對素以道,“我早晨才請過平安脈,你也叫嚴太醫瞧瞧。往後打發嚴三哥長chūn宮慶壽堂兩頭跑,從頭照料起的,中途換人也不方便。”叫蘭糙扶她主子過去號脈,一面問,“萬歲爺在你那兒用的早膳?進得好不好?吃得香不香?”
素以道,“主子惦記三阿哥的事兒,我瞧他一直皺著眉頭,哪能吃得好呢!”胳膊墊在脈枕上,把脈不能說話了,示意蘭糙繼續。
蘭糙蹲福道,“回娘娘話,萬歲爺進了半碗粳米粥,用了兩塊棗泥糕。碰巧了看見昨兒侍膳處送來的魚條沒收走,以為是蘿蔔gān,還想吃來著……”
皇后嗯了聲,“昨兒的東西怎麼沒收走?”
蘭糙垂著眼睛,有意的說給密貴妃聽,“我們主子昨兒胃口不好,用飯晚了點兒,正巧被萬歲爺看見了。萬歲爺在桌前琢磨半天,問我們主子,‘你就吃這東西?外頭莊稼人嚼穀都比你好’。萬歲爺可心疼了,說難怪瘦得這模樣。這不是和大人過不去,是存了心的要害小主子。今兒趕緊的叫榮大總管給慶壽堂撥廚子開小灶,往後咱們主子要吃點什麼,再不用求爺爺告奶奶了。”
小宮女這番話叫大伙兒都明白了,密貴妃她看人下菜碟,給個懷了身子的主兒小鞋穿。來長chūn宮請安的人算是能排得上點名號的,她想刮油也不好明著來。可那些低等滕御的遭遇早在宮裡傳開了,密貴妃的名聲臭不可聞。說真的,欺壓那些沒處申冤的也就算了,慶壽堂那位沒定罪沒下獄又懷了龍種,這麼低級的伎倆圖一時慡快,貴主兒的腦仁是下油鍋炸過一輪了吧?
靜嬪聽著也覺無話可說,密貴妃真就靠著資格老,娘家勢力高才活到今天。和她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有這樣的事?”開口的不是皇后是密貴妃,她開始裝糊塗,“當時內務府來問禮貴人怎麼處置,我只說了一句待審,誰曾想連膳食都扣減了?哎呀,瞧瞧鬧得這樣,虧得你還忍了大半個月。怎麼不叫人來回我?我知道了非處置了那幫殺才不可!”
嚴三哥說小主子一切安好,只是貴人有些氣虛,好好食補就能養足元氣。素以道了謝收回手,對密貴妃哂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我只知道六宮宮務都是貴主兒打理,每天往我慶壽堂送的東西您也應該知道……哦,合著您沒上過心吶!那可怎麼好?萬歲爺倒已經瞧見了,解釋只怕他老人家也不信。他冷著臉子把我責備了一通,還以為我願意餓著肚子呢!”想了想又說不對,“皇后主子那天還特意吩咐貴主兒給我的膳食把關呢,您怎麼能不知道?是沒把娘娘的懿旨當回事,還是您忘xing大,縱著內務府這麼gān?內務府那幫包衣都是猴子托生的,怕沒人願意背黑鍋,要問明白,傳膳房的總管就行了。”
這回真鬧開了,貴妃臉上掛不住了,“你這帽子扣得好,不是違抗懿旨就是教唆奴才使壞,也沒第三條道了。”
素以不說了,坐在軟墊子上撫燕尾。蘭糙機靈,躬身對貴妃道,“貴主兒別上火,您事多人忙,一時疏忽了也是有的。咱們小主非但沒有一點怨怪您的意思,反倒要謝您呢!今兒萬歲爺發了話,叫慶壽堂停了貴人俸祿,給我們主子按妃的份例來。咱們主子誤打誤撞的,可不是託了您的福麼!”
一石激起千層làng,大伙兒都知道四妃滿員了,按著大英後宮的品級,貴妃本就有兩個名額,以前一直是密貴妃一人獨占,這回難道要往上添人了?九成是的,恐怕孩子落了地就要晉位,難怪敢和貴妃叫板呢,底氣兒夠足的。這個宮女子出身的丫頭,連躍了兩級冊封貴人已經是特例,這會兒還要她們這些大家子出身的宮妃對她俯首稱臣,這不是笑話嗎!
這些人里驚嘆有之,忌恨有之,無奈也有之。爺們兒愛,你有什麼法兒?總不能像毒死三阿哥那樣再給她來一份吧!宮裡如今是風聲鶴唳,萬歲爺迴鑾,那件案子必定狠狠的查。大多數人不服氣也是在肚子裡,要真敢下手,誰也沒這個膽子。
密貴妃灌了滿肚子的火,這會兒還是個貴人就這招搖樣兒,真讓她晉了貴妃,眼裡還有誰?密貴妃恨得咬牙,那天毒死的怎麼就不是她?叫這狐狸jīng留著命禍害人,可惱!她這會兒有身子,立得比泰山還穩,萬歲爺魂都叫她勾走了,誰能奈她何?貴妃狠狠瞪著剛才那個yīn陽怪氣的宮女,“你是哪路天兵?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兒?一口一個你們主子,你當這裡是你慶壽堂吶?禮貴人,按說你現在水漲船高,位分不起眼,卻是實打實的悶聲大發財。底下宮女好好管教著,別讓她出來折了你的臉面。”
話里的衝勁兒可見一斑,素以抿嘴一笑,“我的這個丫頭向來討人喜歡,怎麼?不合貴主兒的胃口?那下回拜訪儲秀宮的時候我讓她多留神,現在是在皇后主子這兒,娘娘沒發話,我就不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管教了。到底姑娘家愛面子,她也沒說錯什麼,胡亂責怪她,豈不是嚇得她以後不敢說話了?”
密貴妃被她兩句話堵住了,瞧得出她是有備而來,豁出去要和她打擂台了。莫非察覺了什麼?她心裡難免慌亂,眼梢瞥了靜嬪一眼。靜嬪蹙著眉頭摸了摸耳朵上的金鑲珠點翠耳環,一副沒法子可想的模樣,看著叫人來氣。貴妃轉過臉去喚了聲皇后,“有樁事兒想求娘娘做主。”
皇后唔了聲,“說吧!”
貴妃遲登了一下,瞧模樣似有些為難,“其實這話不該說,在座的都是有體面的人,我要說出口,指不定會讓人戳脊梁骨……可我想來想去,還是得和娘娘提一提。您是後宮之主,咱們這些人雖依附萬歲爺而生,日常的家務還是得聽您的。我是直腸子,宮裡大伙兒處得久了都知道。我今兒……有點為民請命的意思。”說著視線掃過眾人,“萬歲爺打從九月里起就不翻牌子了,這事兒大夥都知道。年輕氣壯的爺們兒家,不翻牌子,叫我們這些人qíng何以堪呢?禮貴人才晉位,主子偏愛些也是人之常qíng,可萬事都有度……我是想,請娘娘向皇上諫言,六宮虛設總不是方兒。您可別說我沒了爺們兒不能活,我是有兒子的人,這上頭也有限。到底是瞧著這些姐妹,大伙兒都是伺候主子爺的,給主子開枝散葉是大家的念想。可現下倒好,愈發沒了指望了。說到這兒我要勸禮貴人一句,宮裡相處講究謙讓。咱們和普通宅門沒什麼兩樣,家和萬事興麼!你該多勸勸萬歲爺,畢竟獨占龍榻不好,壞了祖宗規矩,走不長遠的。”
素以沒想到貴妃會和她說這個,這是帶頭控訴她搶了她們男人?細琢磨,又氣又好笑。她兩手一攤,“這個我使不上勁兒,叫我怎麼辦好呢,主子來了,我不能往外推呀。那就只有求主子娘娘了,您和萬歲爺說說,讓他遍灑甘霖,別只澆慶壽堂一塊,沒的把我慶壽堂澆澇了。”
皇后正喝茶,抽冷子嗆了一口,撫胸咳嗽起來。作孽的,這是什麼比喻,萬歲爺聽見了還不得氣死!屋裡女人們個個等她說話,她緩了半天才正色道,“我明白大家的苦處……讓我怎麼說呢,敬事房每天都送牌子進養心殿,主子翻誰不翻誰,全瞧主子自己的意思。說句糙話,牛不喝水qiáng按頭,這種事兒我沒gān過。你們誰有能耐大可以試試,萬一成功了,記著回來報個信兒,大家也好沾沾喜氣兒。”
眾人大眼瞪小眼,皇后主子這兩句話讓人大失所望。剛要想法子再求斡旋,門外太監吊嗓子喊起來,“萬歲爺駕到!”
☆、第107章
一屋子鶯鶯燕燕,嬌聲給他請安問吉祥。皇帝乜斜素以一眼,人家都在背後算計著怎麼瓜分他呢,她倒好,還怕澆澇了!不過他喜歡她這副恃寵而驕的姿態,就應該這樣。後宮裡做小伏低只有兩種可能,要麼叫人擱在一邊瞧不起,要麼被人踩進泥土裡去。兩種都是永世不得超生,要一輩子看人臉色活著。
素以的脾氣不好打發,這點令他感到欣慰。男人願意給你撐腰,也要你扶得起來才好。天天靠人拉扯著,再好的jīng力也有夠不上的一天。要學會保護自己,該qiáng的時候不示弱,不單是為自己,也是對愛你的人負責。眼前這二皮臉也是老京油子了,要和尊養的宮妃們耍嘴上功夫,大概吃虧不到哪裡去。
他悠步踱過來,“都起喀吧,別拘著,坐。”
宮妃們謝恩起身,有個人卻蹲著不動。皇帝到她面前站定了,半弓著身子問她,“禮貴人,你閃著腰了?”
素以順杆兒怕,嘶的吸口冷氣,“哎喲,蹲著就起不來了。”
真招人恨吶!皇帝覺得她做得很成功,伸出兩手到她腋窩下一架把她提溜起來,對皇后道,“禮貴人有了身孕,往後見禮的規矩都免了吧!別蹲個安,再蹲出什麼毛病來。”
皇后瞧在眼裡只是笑,“是,就照您的吩咐辦。那些虛禮還講什麼,到底肚子裡的龍種要緊。”
敢qíng誰沒懷過孩子似的!貴妃聽了直反胃,才兩個月就閃腰,閃了舌頭還差不多!又不是多金貴的人兒,做了七八年的奴才,臨了賣起嬌來,什麼臭德xing!
滿屋的人個個五味雜陳,這麼一個小動作就讓她拿了特旨,往後見到位分比她高的都可以大搖大擺不行禮了。懷了胎真好,有男人寵著更好啊!同樣的後宮嬪妾,她們這些人算什麼呢?說難聽點兒,往後就是守活寡麼。以前還能盼著哪天能翻到自己的綠頭牌,現在倒好,提前進荒宮做太妃去了,想想也叫人不平。
不平歸不平,皇帝跟前,誰敢跳出來說話?雖然都侍過寢,皇帝涼薄大伙兒都知道。以往翻牌子進幸,紅綾被子一卷扛上龍chuáng,完了事在圍房過一夜,第二天就得回自己寢宮去。指著和萬歲爺增進感qíng?他悶頭gān活,不愛說話。chuī了蠟燭,管你是張三還是李四,對他來說都一樣。要是有不同,大概只剩他做親王起就在身邊伺候的人了。不過瞧瞧,皇后不問事,密貴妃里外不是人,張慧妃前年薨了,最後一位通房晉了嬪,出身太低幾乎排不上號……闔宮看來看去真就只剩一個禮貴人了,而且還是和太皇太后斗得一天星斗,打壓了整個塔喇氏換來的。這麼一推敲,發現這禮貴人還真是個寶。花了大力氣弄來的就是不一樣,人家可有老底兒,萬歲爺愛她,她合該得瑟到天上去!
皇帝托著茶盞刮茶葉末子,chuī了chuī,把眼前的熱氣chuī散了,像走出了霧霾,看得也更加清明了,“三阿哥的靈柩巳初運出宮,他是早夭,入皇陵不合適,朕折中挑了塊地方,讓他進西邊妃子陵寢,算是在孝陵範圍之內,也沒有壞了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