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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夫人怔忡坐著,喃喃道,“是這麼回事啊,那結不成親反倒是咱們的造化。”看小公爺失魂落魄,在他胳膊上敲了一下,“做這傻樣兒誰瞧?去了穿紅的自有掛綠的,你堂堂的國舅爺,還怕打光棍不成?你阿瑪走了,咱們家全靠皇恩維持。別叫你姐姐為難,她好,咱們昆家就好,這點還不懂麼?”
皇后的確不容易,立志做一代賢后,諸事都順著皇帝的意。小公爺知道她難,可她這不溫不火的脾氣讓人受不了。這下子好了,太皇太后的指婚是一場空,既然如此,當初是鬧著玩的麼?給了人希望再剝奪,有什麼比這更叫人難堪的?
他直愣愣看著他姐姐,“娘娘這會兒身子怎麼樣?”
皇后小肚子裡受不得寒,冷天在西北風裡一走,沒防護好就要犯病氣。她苦笑著搖頭,“求醫問藥都不頂用,眼看著年紀大了,連個影兒都沒看見。開頭幾年也著急,眼下看淡了,命里沒有,急也急不來。”
“我說還是挑個阿哥放在身邊養,你三嬸子的娘家侄女成了親,膝下也艱難。前陣子問人牙子買了個閨女,這會兒肚子已經有動靜了。”昆夫人道,“人一嫉妒肚子就爭氣,這是老輩兒里傳下來的方兒,比吃藥管用。宮裡阿哥們都小,現在撫養還不算晚。”
皇后淡聲一笑,“不是擎小兒養不中用,養大了面上管你叫額涅,私底下到底念著親媽的好。橫豎您別替我cao心,我自己心裡有成算。”
正說著,聽見廊子上有說話聲,細細一辨,原來是素以來問主子娘娘安康了。皇后剛想著人叫她進來,小公爺像中了邪似的轉身就往外跑。沒等屋裡人叫他,已經三步兩步竄到門廊上去了。
素以和晴音搭訕呢,冷不丁看見個人縱出來,抬眼一看是小公爺,她喲了聲,忙蹲福請了個安,“小公爺在吶?您新禧啊!”
她穿老綠沿金邊的袍子,外面罩著墨綠盤大雲頭坎肩,梳小兩把飾通糙,素淨gān練的模樣,越看越叫人稱意。小公爺惘惘站著,眼前的人兒不是他的了,昨天和皇帝梗脖子時還很有底氣,誰知道過了一晚上就沒他什麼事兒了。太陽照在他臉上,閃耀的金光迷花了他的眼,他努力眯fèng起來瞧她,“我聽說了。”
素以臉上的笑容隱匿下去,低著頭,無話可說。
他還是想和她談談,這裡來往人多不方便,前頭銅guī有遮擋,便道,“你上回給我熬的鷹出了點小岔子,正想找你問問呢,你來得正好。”一努嘴,“咱們上那兒說話,曬得著太陽還背風。”
他沒等她答應,自己轉身就朝guī鶴同chūn那兒去了。素以挺為難,按說在宮中不能單獨和男人說話,可礙於qíng面不好意思拒絕,只得一步三蹭的過去了。自己站在檐下探身問,“您的鳥兒怎麼了?胖了還是瘦了?”
小公爺臉上冷冷的,“真當我說鳥兒嗎?我是想問問,你答應萬歲爺充後宮了?”
充不充後宮的,和他也說不上。不過素以是個周到人,她欠身說道,“您問這個奴才不能回答您,橫豎您給奴才家幫襯那麼多,奴才心裡感激您。您瞧我也無以為報,要不您受奴才一個大禮吧!”
她說著,曲腿就要跪下來。小公爺慌了神,趕緊的上去撈她,“咱們不興這個,萬事好說,都是熟人,值當這麼動真格兒麼!說實話,我也是剛從皇后主子那兒聽說了這個消息,我……心裡很難受。明明是指給我的福晉,怎麼說話兒就變了呢!可是沒法子,人在矮檐下,我想爭也爭不過。”
素以抬眼看他,他眼裡里隱約一絲微芒閃過,很快別過了臉。她這會兒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其實和小公爺之間從來沒有開始過,僅僅是太皇太后獨斷的指婚把他們牽到了一起。要說他哪兒喜歡她,她自認為沒什麼吸引人的地方。難道就因為她會熬鷹,小公爺愛玩兒,需要找個鷹把式?要不然他瞧上她哪點呢?
“您別難過,以後您得了鳥兒,我還給您熬,成不成?”她說,頗有哄騙他的意思,“太皇太后會給您指個漂亮姑娘替換我的,到時候您看見了肯定喜歡。”
他哀哀嘆口氣,“喜歡不了啦,我心都死了……咱們不能在一塊兒倒沒什麼,只是可惜了你這麼個不受拘束的脾氣。一入宮門深似海,晉了位可就再也出不去了。你願意和那些嬪妃們爭寵?願意和別人合住一間屋子?我就不明白了,喜歡一個人,非得畫地為牢把人圈起來嗎?讓她舒舒坦坦不受氣,不是比什麼都qiáng嗎?”
難得小公爺這份胸襟,能想到這麼些真不簡單。愛了就要占有,這是人的本xing。能邊愛邊撒手的人真不多,反正萬歲爺肯定沒有這麼偉大。
素以掀起眼皮看天,敷衍道,“您說的都在理,我離放出去還有陣子呢,說不定能順順溜溜回老家去。”
“真能回去?”小公爺重燃起了希望,“要是能回去,我再來找你好嗎?沒有指婚,咱們也能在一起的。”
素以gāngān笑著,這可不能答應他,不願意做後宮的一員,千方百計避開了指婚,兜個圈子再回去,連側福晉都不是,也許是個格格或者通房,那不是偷jī不成蝕一把米嗎!
“奴才說的老家是烏蘭木通,跟不了您。”
小公爺盡qíng的暢想,“那沒關係,我跟你上烏蘭木通。練上兩回,我也是個不錯的獵手了。咱們日出狩獵,日落放馬,想想都愜意得不成話啦!”
素以是來瞧皇后的,實在沒那份閒心和他白話,推辭兩句按著膝請了個蹲安,“奴才奉旨問娘娘的好兒,不能再耽擱功夫了,這就進去了,回見吧您吶!”
趕緊趁著他沒開口轉身,誰知銅guī基座後面恰好有人經過,她忙剎住了腳。也不知道她是誰,看打扮是個品級很高的宮妃,單那滿頭的蝴蝶點翠就直晃人眼。鬧不清人家稱呼就不說話,肅在一旁等人過去也就是了。可人家偏不,在她面前停住了步子,上下一打量,“素姑娘別多禮,早晚是一家人麼,這麼的忒見外了。”
素以口頭一窒,卻見小公爺掃袖子打了個千兒,“給貴妃娘娘請安。”
闔宮只有一位貴妃,這位貴妃惡名在外,可是個不好惹的主兒。素以忙又一蹲,“貴主兒抬舉奴才了,奴才萬不敢當。”
密貴妃嘴角一挑,瞥了小公爺一眼,“您也在呢?眼下主子娘娘病症兒好些了?”
小公爺應個是,“我們來前剛吃了藥,這會兒緩解多了。”
密貴妃笑道,“這就好,我還怕宮裡御醫不頂用呢!”手裡捏著帕子甩了甩,“不耽誤你們說體己話了,你們聊著,我走了。”言罷眼波一轉,花搖柳顫的往正殿大門上去了。
☆、第82章
敬事房有一處值房在乾清宮圍房西首,和南書房相鄰,長滿壽的徒弟張來順就在那裡當值。
太監不像宮女,他們是碎催,哪兒哪兒都去,只要有吩咐,什麼雜活也都gān。張來順外頭溜達一圈,帶回來一個比較驚人的消息。
“了不得!”他看見他師傅,使勁兒把他往犄角旮旯里扽。
長滿壽人胖,經不住他這麼折騰。邊鑿他栗子邊叫喚,“撒手!有話說話,想害你爺爺摔個倒栽蔥是怎麼的?”
張來順縮脖兒挨了好幾下,總算拽到遊廊轉角上,壓著聲兒說,“師傅哎,外頭都傳開了,素以到皇后宮裡是為私會小公爺,兩人在guī鶴同chūn那兒互訴衷腸呢!前頭她過長chūn宮可是您請的旨,您防著萬一主子爺問話,趕緊想轍應對吧!”
長滿壽嘿了聲,“這倒霉催的,有我什麼事兒啊!素以這買賣gān得太不地道了,還真應了那句好心挨雷劈了。”轉念再想想,也不對,素以和萬歲爺不是一條心的嗎?要是誠心跟小公爺,婚都指了,早是順風順水的事兒了,犯不著繞這麼大個圈子再到一塊兒。又不是被萬歲爺bī迫,兩人好得那樣式,昨兒晚上……雖沒記檔,大抵是開臉了。開了臉是不能出宮的,再和小公爺糾纏不清,那不也是白搭嘛!
長二總管摸著下巴琢磨,看來是有人故意放話潑髒水,既算計素以,又給皇后下絆子,一石二鳥嘛!不過這也好,萬歲爺和素以都太沉得住氣,這麼下去叫人著急啊。就得有人往火里添油,讓他蓬蓬的燒起來,燒得越大越好,越大越熱鬧麼!萬歲爺一著急,直接晉了位也就沒那麼多鬧心事兒了。
打定了主意,轉身就往正殿去,張來順在身後喊,“師傅,您上哪兒去?”
他回了回手,“天兒冷,我去添把柴禾。”
穿過了老虎dòng從東邊出廊過去,到乾清宮門前探了探,萬歲爺正坐在御案後翻通本,眉頭緊鎖滿臉的不痛快。他也沒敢說話,悄沒聲的退到一旁侍立了。
有事兒陳奏就得找空子,頻頻的偷眼覷皇帝,他老人家只管握筆寫硃批,壓根沒有要停下的意思。他瞧了幾次都沒有機會,不由有些失望。正垂頭喪氣之際皇帝發了話,“你這殺才,賊頭賊腦gān什麼?”
長滿壽一看有緩,也不管榮壽滿臉的輕蔑,抱著拂塵上前去,蝦腰道,“奴才剛剛得著個消息,不敢瞞主子,特意來回稟主子。”
皇帝沒抬眼,邊蘸硃砂邊拋了個“說”字。
長滿壽舔嘴咂舌的時候榮壽直斜眼兒,老對頭相看兩相厭,就知道這小子一張嘴准沒好事。這陣子都算計著抬舉人呢,瞧著吧,到最後也是屎殼郎跟屁走——聞著香到不了口!
那邊長滿壽不瞧他的鞋拔子臉,只顧攏著袖子把聽來的消息一通倒。邊說邊留神觀察萬歲爺神qíng,聖主明君喜怒不形於色,心裡再惱,手上不過一頓。再霎一霎眼,重又筆走龍蛇起來。
長滿壽巴巴兒等反應來著,榮壽卻笑了。偷著朝他晃晃手指頭,意思再明白不過,說他歇了虎子1掀門帘兒,爪子忒小不夠瞧。把二總管氣得夠嗆。
按照皇帝對素以的感qíng來看,能這麼平靜實在是很不可思議。二總管也不著急,既然連太皇太后都敢反,萬歲爺現在的隱忍不過是為顧全大家面子。畢竟小公爺和那些半吊子國舅爺不一樣,這位是皇后娘娘親兄弟。帝後夫妻敦睦,萬歲爺再窩火,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果然隔了一會兒,萬歲爺發話問了,“素以這會兒還在長chūn宮?”
長滿壽道,“在長chūn宮逗留了一炷香時候,眼下已經回養心殿了。”
皇帝擱下筆,打發榮壽道,“你代朕過壽康宮問太皇太后安去,原說今兒要去頤和園的,怎麼現在倒沒消息了?告訴她老人家一聲,奏本處擬了糙詔,明兒就要發下去的,朕還等著老佛爺的懿旨呢!著內務府把五品以上官員家裡姑娘的造冊給老佛爺送去,別勞老佛爺費神,叫她緊著花名冊點,點到哪個就是哪個。朕不管她挑誰,只要把素以替換下來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