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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珠臉上訕訕的,“成什麼事兒?哪兒輪的著我呀,早被人占了先了!”
這下貴妃有點坐不住了,心裡發妒,又嫌她不成器,狠狠白了她一眼,“敢qíng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平時瞧你挺機靈,到了這上頭就給我掉鏈子。你長得也不醜,缺了哪塊兒你勾不住男人?走前還發願來著,現在怎麼樣?叫皇后那頭的人占了先?就是那個長得像太后的丫頭?”
瓊珠窩囊的應個是,“您不知道,我臉皮沒人家厚,人家追著萬歲爺賣弄本事。一頭搭著小公爺,一頭吊著萬歲爺的膀子。這回萬歲爺是進了她的套了,正眼兒也不瞧我了現在。”裹著淚又添兩句,“您得想轍壓住她,要不准得拔尖兒。知道主子爺為什麼呆在養心殿不見人嗎?他帶著素以上普寧寺,回來遇上bào雪,兩個人在山裡困了一晝夜,弄傷了腳脖子,不敢叫老祖宗知道。這一天一夜的面對面,什麼事兒辦不了啊!您還遲登,人家晉位就在眼前。連榮壽那猴息子都要見風轉舵了,回頭叫她和皇后聯起手來,您不為自個兒也為小阿哥吧我的姐姐!”
貴妃恨得牙根兒痒痒,“掐住個小丫頭就想壓垮我?皇后沒兒子,沒她說話的份!至於那丫頭,我有的是辦法對付她。”橫眼兒過來看她,“你說,她怎麼個賣弄法兒?”
瓊珠撇著嘴道,“她什麼上都能cha一腳,也不知道jīng不jīng,橫豎萬歲爺跟前糊弄過去了。什麼熬鷹、內畫鼻煙壺、反手寫大字兒,她能耐多。上回幾個太監聚在一塊兒,jī一嘴鴨一嘴的議論她,管她叫能耐姑姑,呸!”
這麼一說,貴妃覺得遇上對手了。這些要學會真得有點本事,不過還是對她的多才多藝表示唾棄,“làng八圈兒,手段真不低,她家裡下大本兒調理她了。甭管主子護不護著,到了老太太跟前,她就是個神仙,也得叫她渡回劫。”越說越氣,逮著叭兒狗頂上的毛使勁一扽,把狗扽得嗷嗷叫。她往地上一掀,轉過臉來問,“榮壽那東西怎麼個意思?他在皇上身邊伺候十幾年,養心殿總管又兼六宮副都太監,jī零狗碎的地方幫襯著也不難,他倒是站gān岸?”
瓊珠有點難以開口,說人家沒幫襯,其實裡頭有過好幾次機會,是她自己沒福氣抓不住。要說他幫襯了,都是半截子的買賣,起不了多大作用。
貴妃沒等她開口,撲撲手道,“我知道,太監都是上炕認老婆下炕認鞋的主兒,哪頭紅往哪頭靠。”
瓊珠忙道,“要說力,榮壽也出了。就是三番兩次叫長滿壽作梗,鬧得憋了一肚子火。長胖子是素以那頭的,我看他盡著心,恨不得把人捧到天上去。在承德時也總給我小鞋穿,叫我一個人走了好幾里山路。說起這個我可恨死他了,貴主兒您得替我做主。”
貴妃肚子裡盤算著,皇后那頭的人,將來少不得一體開革。就是這榮壽太叫人著急了,堂堂大總管,拿捏不住個二把手。說到底還是留著後路,怕把事做絕,萬歲爺跟前趟不過去。她算看明白了,求爺爺告奶奶最沒意思,眼下也該活動活動了。不說一氣兒把人扳倒,叫老祖宗留意了那個宮女兒,到最後未必要她出手。她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既能壓住皇后勢頭,萬歲爺跟前也不落埋怨,多好的算盤!
她抻了抻身上袍子,“前兒四阿哥百日,永和宮成妃娘家哥子送了尊玉佛進來。這兩天太皇太后招人講經論道,原先我還有點兒心疼,這回拿來做個人qíng,也好探探老祖宗的口風。”
她揚聲叫人把她的蓮青斗紋番絲鶴氅拿來,攏著燕尾親自查檢裝佛的盒子,回身對瓊珠道,“你去吧,留神瞧著,有什麼事兒自己別來,打發底下小宮女傳話。”
瓊珠領命蹲福退了出去,她又踅身叫來巧妮兒,“榮壽辦事不地道,你們倆說得上話,你得了閒敲打敲打他。”
叫巧妮兒的宮女是榮壽的相好,榮壽攀上貴妃為之效命,也是巧妮兒從中牽線搭橋的。巧妮兒剛才就在邊上,裡頭緣故她也都聽見了,忙雙膝一蹲道,“那個跳牆掛不住耳朵的牲口!主子放心,奴才回頭就找他去。”
貴妃不耽擱,示意人抱好了匣子就出門往外。這趟雪覆蓋了大英的半壁江山,今兒是雪後初晴,太陽當頭照下來,因為風大,日頭再好也沒多大暖意。宮門上早備妥了抬輦,從大成右門出去上夾道,一路往南經過月華門,說不定還有機會見著萬歲爺。貴妃嘆口氣,其實用這麼多心思,當真就是為了哥兒。萬歲爺捂不熱,她十七歲進禮親王府,到現在已經八年了,和萬歲爺說有多少感qíng,談不上。他這人冷qíng,就連前頭一個兒子走了,他都沒怎麼露面。問他難不難過,他並不顯得悲慟。皇子們都是打小跟著皇父,父子之間應該很親厚的,可二阿哥歿,他不過撂了句“區區稚子”,照舊上朝忙政務。所幸後來四阿哥滿月封了貝勒,也算對她以前喪子之痛的一種撫慰。
搭夥過日子,太多的不容易,天家就是這樣涼薄。她如今要和皇后比個高低,倒不是旁的,男人大家共有,她為他生兒育女,憑什麼要被萬事都不及她的人壓一頭?她這人自小好qiáng,如果愛qíng上能有慰藉倒也罷了,但是沒有。因為缺乏,所以更要計較,填補虧空。
肩輿穿過近光右門,到月華門前時她叫慢些,撐著一邊扶手探身看,巍巍天闕之上是飛揚的重檐廡殿頂,琉璃瓦被雪覆蓋著,露出斑駁的明huáng。她努力的張望,沒有看見他的身影。天子坐明堂,要見一面何其難。貴妃自嘲的笑笑,等著盼著,他在那裡,不見你便是咫尺天涯。剛才瓊珠的話怎麼叫她這樣生氣呢?也許是出於嫉妒吧!說來可笑,貴妃嫉妒宮女,叫人知道了多跌分子!嫉妒里羨慕的成分占了一大半,能和皇帝獨處一晝夜,多大的福氣啊!晉了位得守規矩,其實還不如在身邊伺候著,就做個低等的女官,時時刻刻能看見。
心思冗雜間肩輿到了壽康門前,她由宮女攙扶著下了輦,進門是一架照壁屏門,繞過去,老遠就看見了太皇太后宮裡的掌事太監孫大用。孫太監一抬頭瞥見她,忙腳下生風的迎上來,就地打一千兒,笑道,“貴主兒真有心,早間才請過老祖宗安,這會兒又來了。天兒冷,貴主兒仔細身子骨。主子聖駕迴鑾,可有貴主兒忙的。”
貴妃一哂,“我有什麼好忙的,悶吃糊塗過的人,也就老祖宗這兒能走動了。”
孫大用聽著聲口不好,也沒敢多言,前面開著道兒把貴妃迎進了西配殿裡。那兒太皇太后正和皇后及幾位宮外來的誥命打雀牌,嘻嘻哈哈的一大攤子人。貴妃腳下頓了頓,手裡捏著的帕子往葡萄扣上一掖,接過了嬤嬤手裡的盒子便邁了進去。
人未到聲先道,做出快活的聲氣兒來,一頭把盒子jiāo給壽康宮裡女官,一頭笑道,“今兒真齊全,六嬸子和四姨挺長時間沒進宮了,我才剛還念著呢,沒曾想說到就到了。怎麼不叫我去?雀牌我也愛,單繞過我,怕我沒錢是怎麼的?”她是場面上人,jiāo際應酬是好手,邊說邊給太皇太后蹲福,給皇后蹲福。
六王福晉和四公主都是老輩兒里的親戚,走得勤,彼此都相熟的,因笑應,“可不,上回你輸了一袋金瓜子,敢qíng越輸手越痒痒?你才做完月子,不叫你是體念你,讓你好好將養著。陪著我們坐半天,沒的往後腰疼。”
“那是後話,我牌癮來了可管不了那麼多。怕我沒錢,我們主子娘娘有。”她的丹鳳眼朝皇后一飛,故作親熱道,“我們娘娘最心疼我,能瞧著我兩手空空的和長輩們來牌?”
皇后是端方的人,很看不慣密貴妃的輕佻勁頭。分明不對付,偏要不倫不類的裝著,真叫人硌應死了。她溜肩往邊上讓讓,“這話說的!富戶哭窮,可叫我怎麼瞧你!”
太皇太后喜歡熱鬧,大家說說笑笑蠻有意思。轉過頭吩咐身邊嬤嬤道,“今兒高興,你去給小廚房傳話,都留在我這兒用膳,叫加幾道菜來。”一桌子八個手洗牌,密貴妃挨在她身後坐著,太皇太后仰脖問,“你主子今兒迴鑾,說忙,還沒上我這兒來,你見過沒有?”
貴妃搖搖頭,人多不好說破,只道,“聽說英吉利的洋人納貢來了,六部、軍機處、上書房的人都在乾清宮忙呢!主子不召見,奴才沒膽兒過去,回頭又要問我不宣自來的罪,扣我半年月例銀子。”
六王福晉笑起來,“這也就是面兒上做給人瞧的,轉手賞兩盒首飾,什麼都有了。”
太皇太后扶扶頭上萬壽鈿子,瞧了她帶進來的盒子一眼,“那是什麼?”
貴妃哦了聲,“前幾天四阿哥百日,成妃娘家哥哥托人送了一尊佛進來,我瞧做工好,送到老祖宗這兒供奉,算我和四阿哥的孝敬和功德。”
她招人來,把盒子打開給太皇太后過目,大伙兒探脖掌了掌眼,一看之下都說好。帶皮的羊脂玉籽料,兩尺六分高。佛身白得凍蠟似的,底下很花心思,棗紅皮正好雕成了蓮花座。這樣的東西太難得了,不知要比huáng金珍貴上多少倍。大家嘖嘖的讚嘆,貴妃笑道,“送這佛也討了巧了,往後我就跟著老祖宗禮佛,主子有業障,也好求佛祖幫著消災解厄。”
太皇太后是個jīng明的老太太,密貴妃說了這麼一句,她就知道她話裡有話。面上沒表現出來,照舊的抹牌胡牌,隔了一會兒才道,“上回你給我的佳楠念珠不知怎麼了,浸了水顏色發烏,香味兒也沒了,虧你還說是暹羅進貢的上品,回頭跟我進去瞧瞧。”
貴妃邊瞧牌邊應個是,正巧上家四公主出了個紅中,她樂壞了,趕緊一嗓子喊起來,“碰!”
☆、第59章
又抹兩圈牌,太皇太后藉故脫身出來,帶著貴妃往後殿裡去。貴妃殷勤攙扶著,“老祖宗仔細腳下,青磚上結了冰,道兒滑。”
太皇太后惦記她的話,邊走邊道,“甭扯閒篇,有什麼趕緊說。前頭有客在呢,撂下人家不成話。”
貴妃道是,扶她進了暖閣寶座上坐定,方壓著嗓子道,“老祖宗知道我娘家表妹在御前當差,這趟隨扈去了熱河,帶回來不少的消息。”說著一頓,見太皇太后斜眼看她,忙又轉了話鋒,“老祖宗先別惱,奴才不敢叫人盯著萬歲爺,宮裡的規矩奴才懂。這不是趕巧嗎,我妹子來給我請安,順嘴說起的。奴才聽了心驚,著緊來回老祖宗,老祖宗聽了也得嚇一跳。”
太皇太后直起腰,臉上變得肅穆起來,“是什麼話,你說。”
貴妃道,“萬歲爺一向最孝順的,今兒迴鑾沒來見老祖宗,不是因為忙,是沒法見。”她往下指指,“遇上bào雪,困在山裡一天一宿,還給捕shòu夾夾傷了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