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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這話有些武斷,但是細琢磨也不是沒道理。皇帝按捺著狂喜看了鄭親王一眼,“你才剛的話沒說完,接著說。”
鄭親王道是,“臣弟這話可能不中聽,可是……禮貴人說她是在夾道里接著食盒的,當時正值各宮主兒給皇后娘娘問了安散夥,照理說看見的人很多,可臣等逐個的問宮眷們,卻一個作證的都沒有……既這麼,臣斗膽猜測,這事兒會不會是禮貴人自己……為的是要……”話說半截,眼梢兒往皇后那兒一瞥,意思很明白,禮貴人就是這起案子的始作俑者。害了一位皇嗣,再繞進去一位皇后,如果她野心夠大,這就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皇后緘默下來,這種可能她不是沒想過,鄭親王這個疑問提得是時候,正好探探皇帝的立場。她蹙起眉頭有意無意的撇清關係,“素以不是這樣的人吧!我一心一意待她,她斷不會對不起我的。不過要說那點心,真不是我這兒賞出去的。那天小廚房的廚子不在,抽冷子說我送的東西,真叫我愣住了。至於說沒人作證,那天靜嬪不是還搭訕來著麼!”
鄭親王摸了摸鼻子,“話是這麼說,可轉天再問她,她說那天染了風寒說胡話,當不得准……”
皇帝白了鄭親王一眼,“虧得沒叫你掌管大理寺,否則冤案大概得堆成山了。沒人作證是因為牆倒眾人推,這都尋思不通?皇后常賞她吃食,她要成心往皇后頭上扣屎盆子,非得挑個廚子不在的時候叫人抓著把柄?”他厭惡的回回手,“狗屁不通,朕瞧你光認得你們家那顆石榴樹了!照著朕說的好好查,再查不出,你這內務府總理大臣也不用當了。去吧!”
鄭親王被一通罵,明白了禮貴人的封號不是白得的。這是疼到心眼子裡頭去了,但凡萬歲爺他認為不能的事兒,自然能也不能了。還有什麼可說的?麻溜回去辦差吧!鄭親王掃袖請了個跪安,卻行退到殿外去了。
皇后早料到皇帝是這麼個反應,她也不覺得奇怪,橫豎她只要孩子,旁的一概不問。
她挪過去,“瞧你臉色不好,這一路奔波累壞了吧?是在我這兒歇,還是上素以那兒去?我知道她心裡不受用,遇著這麼大的事兒,又懷著孩子,正是要你安慰的時候。我讓人備了熱水,看你這一身的土,換洗好了再過慶壽堂,啊?”
皇帝想想也好,沒的把路上沾染的病氣兒帶進她屋子裡去。
皇后摘了手上護甲,伺候他進後殿更衣。邊給他脫馬褂邊切切道,“你不知道,聽說素以懷了孩子,我真高興壞了。你曉得我的心愿,前兩天懿嬪的五阿哥落地,我也上心來著。可孩子身底子不好,又太小,暫且留在親媽身邊更受照應,我也就沒打發人去抱。素以這一胎我可盼了好久了。你們後頭可以再生,這個得記在我名下,你答應麼?”
其實這原本就是祖制,皇后打不打招呼,結果都一樣。皇帝略一擰眉道,“記在你名下,對孩子的前途有好處。可朕怕素以難過,到底是頭一個,qíng分不同一般。”
皇后拿皂角給他洗頭,慢吞吞道,“這一胎要是一舉得男,晉個位分就是了,少說也得是個嬪。當然了,都瞧著你,你願意晉妃,也不是不能夠。位分高了才有換養孩子的資格,下頭再生個老七,她願意自己留著,我睜隻眼閉隻眼,不也過去了麼!”
皇帝把毛巾搭在額頭上,乏累道,“現在不是說這話的時候,才剛懷上就計較這個,也忒讓人寒心了。”他掬捧熱水擦擦臉,心裡惦記著往慶壽堂去,打發皇后道,“朕自己來,你身上不好回去躺著吧,我換了衣裳就過去。”
皇后有些失落,皇帝沒立時答應她叫她心裡沒底。易子而教是南苑起就有的規矩,總不至於到這一代就改了。皇后垂著兩手直起腰來,靜靜站一陣,覺得自己委實有點cao之過急。這是把孩子當貓狗,還在肚子裡就謀劃討要,對生母來說的確是不大厚道。不過也不打緊,有劉嬤嬤在,素以總不能躲起來生,早晚還是打她手上過。到時候瞧准了抱到長chūn宮來,皇帝不好較真,事qíng也就塵埃落定了。
☆、第104章
“小主兒快備上,萬歲爺回宮了!”劉嬤嬤進門來,邊說邊到南炕上歸置東西。針頭線腦全擼進笸籮里,回頭看一眼,禮貴人這十幾天下來真瘦了一圈,沒好的吃又害喜,站在那裡隨風就要倒。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萬歲爺瞧了不定怎麼心疼呢!
丫頭們聽了消息忙安置她上chuáng,把上頓攢下來的飯菜擱到桌上來。一碟拌萵筍、一盤桂花魚條、一碗清湯龍鬚菜,這就是她們懷了身子的小主平時的伙食。別看禮貴人不哼不哈的,也是猴兒jīng,怕密貴妃得了主子迴鑾的消息臨時給自己加菜,通常飯點都往後延一延。冷了不怕,放在爐子上隔水蒸,橫豎下定了決心讓萬歲爺落眼,這場功德就做圓滿了。
她歪在chuáng頭上,聲氣兒弱弱的,“萬歲爺這會兒在哪裡?”
劉嬤嬤是皇后的耳報神,能把消息傳出去,自然也能探到外頭的qíng況。小主兒一問,她站到腳踏板前回話,“奴才聽門上二把刀說,萬歲爺回宮先去欽安殿給三阿哥上了香,後來往長chūn宮傳見了鄭親王。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過不了多會兒就該往慶壽堂來了。”
素以心裡倒有點緊張,坐起來叫荷包兒,“給我擰把手巾來擦臉。”
蘭糙回身看她,突然感到心酸。定了定神去把檀香木梳妝匣捧來,打開粉盒蓋兒,邊給她上粉邊道,“也是的,宮裡娘娘都是一樣,總愛把自己打扮漂亮了見皇上。咱們不修邊幅,對萬歲爺是不敬。”
她笑了笑,“其實我也怕色衰愛弛,真的。”
她是帶著打趣的語調,可是別人聽來卻傷感。蘭糙不說話,把絲棉胭脂捲成條給她點口脂。她這樣的長相,稍稍打扮就格外鮮亮。靠著山水紋的帳子,雪白的臉,嫣紅的唇,磨光了稜角,有種羸弱的美。
少時前院傳來腳步聲,她支起身側耳細聽,“是他來了?”
鼓兒探身看,還沒回話長滿壽就到了門上,吊著嗓子喊,“禮貴人接駕。”
素以忙不迭下chuáng,跪在紅綠錯綜的新疆地毯上磕頭,動作才做了一半被他拉住了,他勁兒大,稍稍往上一提就把她拉進懷裡。就著昏暗的燭火打量她,“怎麼瘦得這樣?”
她是瓜子臉,養得好,兩頰上ròuròu的,看上去晶瑩剔透。現在下巴尖了,眼睛也瘦大了,怔愣愣看著他,仿佛全然不認得他似的。皇帝從來沒覺得這麼難過,他用他的愛qíng硬把她拉進深宮中來,沒有給她最好的保護,還害得三阿哥丟了xing命。早知道帶她一起走多好,或者讓她在娘家呆到他回京,也好過眼下這種處境。
她細細的手腕抵在他胸前,微撐開了一點,“主子回來了?奴才沒能去迎您……”
“別說這個。”他撫撫她的臉,滿帶自責,“這樣瘦……是孩子折騰你了?”
她有點害臊,轉過臉嘟囔,“可不,還真是。”
就是這種聲氣兒才對,皇帝勉qiáng扯扯嘴角,“怎麼?不好好用膳?”
既然說到吃的上頭,她隔開他吩咐蘭糙,“怎麼愣著?還不給萬歲爺上茶?”
蘭糙沒挪步,蹲了蹲身道,“主子忘了,咱們的茶葉罐子早就空了,前兒您想吃茶葉蛋都沒做成麼……奴才給萬歲爺倒杯熱水,萬歲爺屈尊用點吧!”
素以長長哦了聲,“想起來了,現在腦子不夠使,老忘記事兒。”
她笑著,皇帝聽見蘭糙的話卻毛躁起來,問長滿壽,“禮貴人每月的份例里沒有茶葉?要用怎麼不去領?”
長滿壽是煉成了jīng的,他撲通一聲跪下來,伏在地上道,“主子明鑑,原本小主兒要什麼沒有?她有聖眷,皇后主子也關愛著,何況現在有了喜,更該捧星星捧月亮似的……可這不是犯了事兒嘛!皇后主子繳了權,兩人兩處禁足,宮裡都歸貴主兒管。貴主兒不發話,誰也不敢往慶壽堂送東西啊!”
在他的後宮,叫他懷了身子的女人要什麼什麼沒有,這還了得!皇帝氣沖了頭,接過蘭糙敬獻上來的茶盞就往他跟前砸,“朕有過特旨,慶壽堂不和別處一樣,你是死人,不會傳朕的口諭?”
“奴才萬萬不敢。”長滿壽咚咚的磕頭,“貴主兒說了,她管理六宮,有這個權。”
“去他媽的權!”皇帝怒極了,什麼好教養都忘了,罵娘的話衝口而出。再冷靜下來想想,似乎太失體統,把她們都嚇得噤住了。他煞住火xing兒,解圍式的清了清嗓子,對長滿壽道,“去,挑最好的貢茶來,給禮主子煮茶葉蛋吃。”言罷回過身,溫言細語的問她,“那東西什麼吃頭?果然是懷了孩子,口味變怪了?”
素以沒說話,蘭糙在旁邊蹲福道,“萬歲爺明察,不是我們主子愛吃茶葉蛋,實在是擔著身子,有時侯吐空了沒吃的,餓得慌。您瞧瞧……”她引皇帝看地罩後面的八仙桌,桌上寡唧唧的擺了兩菜一湯,這淒涼景兒,瞧了就叫人掉眼淚。她狠狠的抽噎,齉著鼻子說,“萬歲爺啊,您再不回來,我們主子和肚子裡的小主子就要活不成了!奴才們是下等人,吃饅頭就鹹菜,能吃個飽就夠了。咱們主子不一樣,她一個人擔著兩個人的消耗呢!宮裡這些主兒們,不說有孕的,就是平常人,哪個在忍飢挨餓?偏我們主子可憐,奴才們的吃食也少,幾個人湊份子,每頓省下半個饅頭來,防著主子餓,給她泡在熱水裡用……都說紫禁城是個富貴堆兒,這樣金尊玉貴的人兒,怎麼還叫她餓肚子吶!”
這半個多月實在過得清苦,蘭糙有意往狠了說,雖沒有那麼誇張,但也不算出大格。屋裡侍立的人被她說到傷心處,都嗚嗚咽咽的哭起來,皇帝抿緊了嘴唇沒言聲,可那山雨yù來的神qíng令人畏懼。素以掖掖眼淚,剛想請他安坐,見他猛回身就往外走。她趕緊上去攔住了,“主子gān什麼去?”
“我去給你出氣。”他隱忍著,身子都在打顫。三阿哥剛走,這裡懷著一個又要遭人算計,密貴妃好大的膽兒!誰說素以犯事兒?案子還沒定她就著急剋扣供應,是打算把內苑變成牢房?眼裡還有沒有王法?他真氣極了,回來看見她這個樣子,要茶茶沒有,清湯寡水的兩碗飯菜,冷冰冰上供似的擱在那裡。懷孕的人本來就嘴饞,她吃都吃不飽,冷饅頭泡水將就過日子,哪裡還敢奢望那些七七八八的零嘴兒?這是他愛的女人啊,還懷著他的孩子!他心裡刀絞似的,千算萬算把她留在宮裡,叫她擔驚受怕任人欺壓。惱起來恨不得抽自己耳刮子,連妻兒都保護不好,他簡直枉為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