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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月底的選秀素以沒露面,據說參選的秀女在閱是樓供皇后和四妃挑選。初選裡頭留了五十面牌子,這五十人里再挑拔尖的,輪著走幾輪,到最後待封的大概能有十幾個,到時候是晉位還是賜婚,全得看帝後的意思。
管他呢!素以搖著腦袋想,那些東西都不計較了,她現在要做的就是高高興興待產。每天繞著絲瓜架子走一圈,哪根窩絲原來在什麼地方她都知道。某一天看見架子頂上開出一朵花,她都要仰脖子瞧半天,叫跟前人都來欣賞。
這麼的,有點苦中作樂的味道。萬歲爺不讓她走,那天她提過上熱河去,他再來慶壽堂,面對她總是誠惶誠恐的模樣。大概很怕她再提吧,拽著她東拉西扯盡打岔。難為他想取悅她,說一些他不擅長的東西,什麼吞刀、耍叉、磕泥餑餑,都是天橋上的買賣,和他離得十八丈遠呢,難怪說得生澀不趣致。
其實她明白他的心思,他這樣反而叫她難以割捨。她有時候脾氣壞,說話沒輕重,他吃了癟,一個人挨在一旁,嘴裡嘀嘀咕咕的辯解,也聽不清在說什麼。含冤莫白的小媳婦神qíng可憐,一頭說一頭偷眼覷她,哪裡還像個俯治天下的帝王。這樣一個人,你怎麼和他較真?以前撞他一下都要嚇出一身冷汗來,山不轉水轉,現在輪著他來做小伏低了,她揚眉吐氣了幾天,還是捨不得,還是沒法子和他撇清關係。
選完了秀該籌備上熱河避暑去了,她考慮了很久,去了不回來成不成?答案恐怕是不成。既然不成,挺著個大肚子,還有去的必要嗎?她靠在絲瓜架子邊上看小太監捉蟲,早晨的露水打在藤上,太陽照過來亮閃閃的。她擺弄著手裡的摺扇思量,其實她晉位以來心態變了,沒有習慣就沒有yù望,她想當然爾把皇帝看成她一個人的,其實不對。他不屬於任何人,這宮裡都是huáng連人兒,皇后、懿嬪、舒貴人,甚至還有密貴妃和靜嬪……她以前做宮女時善於站gān岸,走了一圈到現在,覺得還是回到原點的好。沒人來惹她,她舒舒坦坦過日子。得也罷,失也罷,再不那麼願意費心機了。
至於萬歲爺呢,做得比前陣子好多了。早晨上朝聽政,散了朝南書房進日講批摺子。中晌吃過午膳到慶壽堂來歇覺,她伺候他上chuáng,自己坐在窗下的杌子上挑花樣。偶爾抬頭看他,他睡得沉沉的,夢裡的面容像個孩子。
歲月靜靜的,水一樣的流過。不在乎得失,未必真的就失去了。他替換下來的衣裳四執庫都收走了,桌上只留下七事和一個扇袋。她擱下鞋樣子遠遠的看,覺得那個蜜合色的扇套兒配天青的穗子不好看,等她得了閒兒,打個玫瑰紫的大約更相稱。
正琢磨呢,蘭糙進來咬耳朵,“劉嬤嬤帶人挖喜坑來了,主子過去瞧瞧?”
素以悄悄的抽身出來,看見jīng奇嬤嬤領了兩個薩滿進了院門。宮裡生孩子講究挺多,要在住所旁邊挖坑,坑裡放紅綢和金銀八寶。最要緊的是放一把筷子,取個“快生子”的諧音,圖吉利,討好口彩。
一行人向她行禮,“請小主兒的安,給小主兒道喜了,咱們來給小主兒唱喜歌,乞求神靈保佑阿哥爺順順噹噹落地,小主和阿哥爺母子均安。”
素以點頭,“勞駕幾位了,回頭有賞。”
蘭糙攙著她遠遠的看,那頭絮絮叨叨的跳大神,她湊在素以耳邊說,“主子知道懿主兒和五阿哥的遭遇,回頭臨盆只怕也是皇后娘娘派人來,奴才的拙見還是咱們早做打算。家裡太太橫豎要進宮的,到時候寸步不離就是了。”
素以笑了笑,“怕去母留子把我弄死啊?我結實著呢,死不了。”
蘭糙啐了好幾聲,“什麼死不死的,這話可不能亂說。您瞧懿嬪現如今不是活受罪麼!”
那倒是,懿嬪幾乎是廢了,一到yīn天發作起來簡直要命。宮裡這麼靠不住,要是孩子能挪到別處去生就足了。她想了想問蘭糙,“我要是不上熱河,退而求其次行不行?”
蘭糙怔怔的看著她,“主子的意思是?”
她不說話的,轉身就朝屋裡去。
皇帝睡得迷了,半夢半醒間聽見她幽幽在耳邊喚,“萬歲爺……主子……您快醒醒吶!”
他嘟囔了句,吊起眼皮瞥她,“怎麼了?”
“我有話和主子說。”她跪在腳踏板上,一本正經的樣子看著不懷好意。
皇帝被她嚇怕了,她一說有話立馬bī得他滿身jī皮疙瘩。腦子霎時就轉過彎來了,撐起身攥著被角,滿含戒備的打量她,“你又想說什麼?”
“您別這麼瞪著我,我和您說真的。”她笑嘻嘻拉他手,“您龍潛時的禮親王府現在派什麼用場?”
皇帝哦了聲,“禮親王府是潛龍邸,不能賞人,現在做藏書庫用。一些典籍宮裡放不下,就送到那頭去打理。”她歪脖兒盤算的神qíng叫人瘮得慌,他小心翼翼的問她,“素以,你想gān什麼呀?”
她撓了撓頭皮,“沒想gān什麼,那也算您老家,我沒去過,怪可惜的,要不您抽時候帶我去瞧瞧?”她獻媚的笑,“主子的官邸,一定不同凡響。”
他撐著往後挪兩下,心裡暗想帶她去沒什麼,就是不知道又要出什麼么蛾子。他舔了舔唇說,“你有什麼想頭,不要拐彎抹角。”
她不樂意了,嘴一翹老高,“您就這麼看我,我可傷心死了。其實和您說實話也沒什麼,咱們誰跟誰呢!前段時候不痛快,都過去了,我現在就等著哥兒落地。我不想在宮裡生孩子,您把我支應出去,好不好?”
“出去生?”皇帝顯然沒想過這樣的問題,好好的金枝玉葉上外頭去生,又不是見不得人的舍哥兒,犯得著這樣嗎?他下地穿鞋,huáng綾子的中衣dàng起了漣漪,“這個……不太合規矩。”
素以有點泄氣,腳尖在地上蹭了好幾下,“以前我沒開臉時您還說過要給我建府的,您金口玉言,這會兒要賴麼?把我留宮裡,回頭收生嬤嬤也給我來幾針,您讓我怎麼辦?”
皇帝想起懿嬪頭皮有點發麻,前陣子古華軒來報,說疼得沒轍了,叫驗身的老宮人探手摸。這頭摁摁那頭摁摁,最後挑刺似的挖出來三根。女人爭鬥,下起手來比男人還狠。他當時打心底里覺得可怕,眼下她提出來,他細一權衡,也不得不慎重的考慮。防人之心不可無,宮裡人多,誰能擔保萬無一失?她現在又擰,越不讓她gān的事鬧得越凶,他怕她哪根筋搭錯了,回頭再吵著上古北口開臘ròu店,那他可真招架不住。
他皺著眉頭無比艱難的斟酌,“從古到今,沒有哪個宮眷在外建府的。”他看著她,“這個先例在朕這輩兒開了,朕可能會落個昏君的名頭。”
“大英河清海晏,天下人誰不知道您是明君,也不至於開個府就成那個名聲了。”她盡力的遊說他,“要不這樣,您把我像以前的寶答應那樣處置了就成。找個說法攆出去,外人也沒什麼可拿捏的。”
這是在異想天開呢!皇帝覺得她盡出餿主意,“你和寶答應一樣?你懷著皇嗣,要貶也不會打發出宮,北邊地方多著呢,什麼叫冷宮你聽說過嗎?”
她也知道自己的要求無禮,可是越臨近生產,她心裡的恐懼就愈發大。她落寞的歪在圈椅里,手指頭盤弄膝頭的金鏨珠香囊。看他一眼,輕聲道,“主子,您坐,坐下咱們好好說說話兒。”
就那麼一直捂著不是事兒,皇帝落了座,一臉肅穆,外邦使節朝貢都沒這樣捏著心。他和素以一路走來坎坷,如今連孩子都有了,卻似乎漸行漸遠了。這不是好兆頭,原來cha科打諢的多貼心啊,她是個臉兒盲,一直是懵懵懂懂的,他喜歡她那個糊塗樣兒,像著了魔似的。現在看她苦大仇深,他真覺得是自己一手毀了她。後宮把她泡得沒了本來顏色,她那身痞氣哪裡去了?憂心得多,困在這四方城裡,抬頭是萬歲爺,低頭是主子娘娘,她已經不是原來那隻海東青了。
“我一直覺得對不住你。”皇帝說,沒有抬頭看她,“我嫌人生太淒涼,非要拉你作陪,目前看來,似乎是害了你。”
外人眼裡他一路高歌,應該是花團錦簇的。人間帝王,要什麼沒有?可是總有一處那麼冷清,摸不著,也填補不上。素以知道他的心,搖搖頭道,“您別這麼說,能跟著您,我這一輩子沒白活。只是有一樁,我自己想了很久,不知道怎麼和您開口。宮裡易子而養是老例兒,您知道吧?”
她小心翼翼的審視他,皇帝嘴角微沉,“是,我知道。”
“我有私心,不想和孩子分開。主子,這孩子是我十月懷胎得來的,為什麼不能母子相親?”她垂首揉弄衣角,頓了頓才道,“我知道我說這話qiáng人所難,可我就是心疼。皇后主子好幾回話裡有話,就指著我生阿哥。如果是個小子,記在她名下對孩子有好處,我都明白。其實阿哥在她身邊呆著也就五六年光景,開蒙就要到阿哥所的,但是我舍不下,怎麼辦?孩子不能在我身邊長大,想起這個我心頭就出血。”她挨過去攬他的脖子,“主子,我們的孩子,我想自己帶著。我這麼的有點不懂事是麼?你一定膩煩我說這個,我沒處疏解,原想忍的,可是憋不住了。您也知道我狗肚子裡盛不住二兩油,今兒索xing就攤了牌……您讓我出宮吧,我住禮親王府,您想我了就來瞧我。等孩子落了地,萬一是個閨女,皇后主子也不會過問,您說成不成?”
皇帝實在兩難,如果是阿哥,那便是天之驕子,不可能隨隨便便養在宮外。祁人易子是老輩里傳下來的規矩,就算他有心要改,也要一步一步的來。他嘆息著把她抱到膝頭上,“你叫我怎麼處置呢?我也想過這個事兒,皇后要養孩子無可厚非,只是究竟是落地就抱走,還是洗了三再抱走,這裡頭可以權衡一下。你要出宮……我細想了想,也許是個拖延的好方兒。我讓你出去,但是別住禮親王府。去園子裡吧!就說去頤養,也名正言順些。別的園子裡奉養了太妃們,你去靜宜園,那裡閒置著清靜。我讓長滿壽先去安排,等打點完備了你再過去,這樣好麼?”
這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雖然不能像住胡同似的自在,但比起紫禁城,那已經是逍遙快活的好去處了。她點頭不迭,“我都聽主子的。”
嘴上抹蜜,那麼多心眼子還說都聽他的!皇帝苦笑著捏她鼻尖兒,“素以,我多想就咱們仨,可惜不能夠。你準備好,要是個小子,抱走是一定的,不過當月我就晉你的位,到時候你借著由頭能多些機會看哥兒。至於皇后……這陣子你也瞧見了,風chuī了都能倒,身子是大不如前了。她畢竟跟了我十來年,也不能完全的不顧念。孩子先讓她養著,算了了她的一樁心事。她這輩子不能生養,吃的藥堆起來幾車,真什麼辦法都想過了。我還沒登基那會兒,她不知道聽了哪個混帳婆子的話,求了什麼神仙廟裡的香灰來,差點兒吃掉半條命。那時候我很生氣,氣她迂腐得過了頭,可回過頭來想想,她何嘗不是個可憐人?你看咱們好好的,往後還能生。我答應你,後頭的孩子全讓你自己帶,讓你教他們熬鷹、寫反手字、畫老鼠娶親。至於咱們老大,他肩上膽子沉,總少不得磨練。我對這一胎寄了厚望,你明白我的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