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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是察覺了有人來,回過身跪下磕頭,“奴才恭請萬歲爺金安。”

    他坐到膳桌後頭,淡淡道,“你起來。”

    她謝了恩斂袍站起來,低眉順眼的掖著兩手,聽見皇帝說“你這會兒認識朕麼”,忙抬眼看過去,紅著臉道,“奴才眼拙,昨兒沒想到萬歲爺這麼晚會出養心殿。實在是雨下得大,奴才看不真切,以為不是軍機處大小章京,就是禁軍值房裡的侍衛……”

    皇帝冷眼瞧她,“別說下雨,恐怕大太陽底下你也未必認得出朕來。你說你這是什麼毛病呢?是忘xing大?還是眼眶子裡根本沒人?”他覺得這是件比較值得深思的事兒,一個皇帝這麼讓人記不住,簡直失敗得無以復加。

    素以也認真的琢磨起來,眼下qíng形答哪個都不對,斟酌一番說,“奴才不是眼眶子大,更不敢眼裡沒有萬歲爺。奴才是腦子鈍,眼睛有疾不好使……”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原想追究追究,被她這麼自我調侃,火氣差不多也散盡了。皇帝垂眼掃掃面前的焦圈,“豆汁兒做好了?”  

    素以敞亮應個是,可又顯得有些猶豫,“奴才不知道您能不能聞得慣那種味道……”她挨過去提小銀吊子往蕉葉杯里倒,怯怯又添了一句,“這東西是街邊小吃,一個大子兒買一碗,不是什麼有體面的吃食。萬歲爺要是覺得不好喝,說明它配不上萬歲爺的金尊玉貴。奴才打包票,奴才做的,那可是絕對地道的京城口味呀!”

    ☆、第28章

    真的愈發會周旋了,吃了不服口是他自己的問題,和她沒什麼關係,因為她做得無懈可擊,手藝或工序上絕不會出紕漏。

    “你怎麼知道地道?你嘗過?”皇帝說,“朕還沒用,先入了你的口?”

    她支吾了下,站在桌旁眨巴著眼看他,“孔聖人說過,廚子嘗菜不算罪過。奴才害怕做得不好委屈了您,順帶便的咪了那麼一小口。”

    皇帝四書五經都是熟讀熟背的,一聽她這話就是在糊弄。他揀起個焦圈來,慢吞吞往泛著酸氣的茶碗裡蘸了蘸,“孔聖人說過這話?”

    她有點心慌,“那是奴才記錯了?是亞聖人?要不就是老子、莊子、韓湘子……”  

    皇帝被她弄得頭暈,都在什麼亂七八糟的,到最後連八仙都出來了,她該不是成心來攪局的吧!他連連擺手,“得了,這麼下去聖賢都要讓你糟蹋遍了。”說著湊近了聞那味道,異乎尋常的臭。他捂住了鼻子,“味兒真大!城裡老百姓愛吃這個?”

    素以連連點頭,“沒錯兒,城裡有個規矩,您要是齊頭整臉的坐在街邊上吃羊霜腸,那准得叫人笑話。喝豆汁兒不一樣,雅俗共賞的東西,大老爺上朝點卯路過攤子還停轎灌上兩口呢!”

    她說得那麼好,皇帝將信將疑。招了榮壽過來,“你瞧這豆汁地不地道?”

    榮壽抓耳撓腮,“奴才是保定人,豆汁兒喝得不多,也不愛那味道。要不找路子來?”他沖門前侍立的宮女努努嘴,“趕緊的。”

    路子來了,裂開嘴嘿了聲,“就是這味兒,多香啊!這是素姑姑做的?哎喲您本事可真不賴!”

    他們忙著恭維客套,皇帝低頭看,綠油油、混沌沌,光瞧樣子就有點猶豫。

    素以倒不cao心自己做得好不好,只管盯著他的手指頭和側臉發呆。多好看的人吶!近了看更漂亮。做皇帝的保養得當,皮膚油光水滑的,比女人還嫩點兒。那“纖纖玉指”抓著焦圈,連焦圈都變得好看了。她想起家裡那兩個哥子,長得並不差qiáng人意,就是軍營里打混,風裡來雨里去,三十來歲像給豬拱了似的。貨比貨得扔,一點兒不差。要不是這位肩頭挑著團龍紋,真要以為他是哪家畫樓里光會吟詩作賦逗弄美人的公子哥兒呢!  

    皇帝還記得她那句與民同樂,四九城裡老少都愛的吃食,他要是硌應,就說明他這皇帝挑嘴,沒有和天下百姓同進退的jīng神。終於憋著氣喝了口,說不出什麼感覺,酸裡帶了點甜,不算好喝,可也夠不上難吃。

    素以愣愣瞧著他,“萬歲爺,您覺得怎麼樣?”

    皇帝唔了聲,“還成。”

    她很高興,“頭回喝沒有立馬撂碗,說明這豆汁兒攀得上您。喝多了就更喜歡了……焦圈別蘸吶,軟糊了沒勁。”她把一小碟鹹菜端過來,往他面前遞了遞,“您咬口焦圈就口辣鹹菜,再喝口豆汁兒,酸甜味兒和油炸的味道混到一塊兒,沒那麼沖鼻子。您品品,是不是有那麼點肥肥的?”

    肥肥的?她的詞一向用得新鮮。皇帝咂咂嘴,她說的肥,大概就是醇厚的意思。的確,這東西跟學手藝一樣,入門難,等服了口就順當了。他細細嚼著,轉過臉來看她,她大眼睛放光,充滿了興奮和成就感。皇帝心思飄忽忽變輕了,登基之後再沒有人這麼毫無芥蒂的和他處了,位高權重,自然會缺失很多尋常的東西。比如親qíng,比如友qíng,比如愛qíng。皇家親qíng淡漠由來已久,昔日的髮小兄弟見了他都得跪拜。還有他的私人感qíng,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雨露均沾。和不同的女人,卻從沒有不同的感受。說得糙一點,閉上眼睛就那麼回事。上到皇后貴妃,下到常在答應,對她們更多是為夫為主的責任,其他的就再沒有了。  

    神思扯得雖遠,一會兒功夫就又回來了。他低下頭拿勺子攪了攪,暗裡嘀咕,不知道皇父那時瞧上慕容錦書是為了什麼,也許就圖一個溫暖的微笑,一道清澈的眼波。

    皇帝進膳別樣優雅,素以沒見過吃飯吃得那麼有品相的。當真是教養好,還有骨子裡的那份淡然,別人想學都學不來。眼看著他慢慢把一碗豆汁都喝了,她竟然比得了賞賜還滿足。哈著腰道,“萬歲爺進得香,不過豆汁兒消食,回頭過不多久又得餓。還是讓御膳房備點小零嘴,餓了好墊墊胃。”

    御前講究侍膳不勸膳,皇帝沒有再用的意思,就該準備收了。太監宮女魚貫進來撤膳,素以看準了時機在邊上搭手,好借著東風退出殿。這裡沒別的要她辦,和榮壽說一聲就能回尚儀局去了。她那些徒弟不能放任不管,原本就是等著調理出來要用的,這麼gān擺著,怕要耽誤了別人前程。

    皇帝漱口盥手,待她要退出去時掃了榮壽一眼。那位紅頂子總管太監猴兒jīng,立馬就會了意,叫道,“站著,主子還沒發話,誰讓你走了?這是哪裡來的規矩?”

    素以頓住了腳,忙低頭應個是。不知道皇帝還有什麼吩咐,不能出口問,只好重又回到跟前侍立。  

    皇帝姿態從容,站起來消食,緩緩的踱步。從她面前過,微仰著頭,反剪著手,緞面的醬色夾袍泛出淡淡的暈。他腿長腰線高,臥龍帶緊緊束著,越發顯出挺拔頎長的身姿。素以掀掀眼皮,這麼不厭其煩的來回兜圈子,他不暈,自己看著都有點受不住。以為就這麼一直沉默下去了,他忽然開了口,“昨兒皇后宣你過長chūn宮了?說了什麼?”

    素以老老實實的回答,“主子娘娘就說起老公爺喪儀的事兒,說謝謝奴才。還放了恩典,賞奴才一把金瓜子兒。”

    “沒說別的?”皇帝問,“有沒有提起暢chūn園太后?”

    他這麼繞著打聽,其實素以心裡明白,不就是說她像暢chūn園太后嗎!像又怎麼的呢,弄得天理難容似的。長相那都是爹媽給的,要是能自己選擇,她qíng願像打更的豁牙子,也不願意攪這趟渾水。

    可是她懂分寸,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這些她心裡都知道。於是平心靜氣的答,“回萬歲爺話,主子娘娘沒提起太后,其實攏共才和奴才說了幾句話,後來就問小公爺家裡的事兒了。”

    皇帝似乎對他們的談話內容很感興趣,“家裡事兒?家裡什麼事兒?”  

    素以道,“就是給公府里小姑奶奶說親的事兒,上回老公爺的外宅不是找上門來了嘛,姨奶奶帶了個大姑娘。大姑娘十六七了,還沒找婆家。主子娘娘和小公爺商量給妹子定親,說秋獮的時候要討萬歲爺的恩典。”

    皇帝點點頭,做媒他太在行了,下面那些宗室到了年紀,家裡老輩兒就上摺子請旨,那些貝子貝勒的的嫡福晉都是他給指的婚。只要那姑娘長得不磕磣,正經尋門親也不難。雖說出身不高,好歹和皇后一個姓兒,不說宗親,配個三品上還是綽綽有餘的。

    他踱到書案前翻翻通本,一頭又問,“小公爺呢?他怎麼說?”

    小公爺怎麼說?秋獮請婚的建議就是小公爺提的,皇帝一下子把她問住了,素以計較再三才道,“小公爺的意思是姑娘大了,女大當嫁。二姑娘配了人,他的心事就了了,往後只剩好好奉養姨奶奶這一宗了。”

    好好奉養姨奶奶不見得不靠譜,恩佑這點容人的雅量還是有的。至於女大當嫁……皇帝沉吟,回過頭來問她,“你二十了?”

    冷不丁叫男人問起年紀,素以雖然樣樣不上心,卻也有點女孩家的羞怯,紅著臉道是,“奴才上月滿二十了。”  

    年紀大點的好,看得開,不會死鑽牛角尖,待人待己都有一分寬厚。皇帝復又低下頭,攤開的泥金箋上不知什麼時候濺了一點硃砂,他拿手拭了拭,印記滲進了紋理里,擦不掉了。他蹙起眉,隔了半晌突然叫榮壽,“朕記得隨鳳和稻香是時候放出去了。”

    那兩個丫頭是為數不多的御前伺候,一個司衾一個司帳,都是萬歲爺近前的老人兒。榮壽是聰明人,皇帝恁麼一說心裡立馬有了七八分成算。明明原該是臘月jiāo正月里的,這會子也改了時候。他睃了素以一眼,又躬下腰回話,“主子好記xing,上回翻了檔,初六就是正日子。”

    旁的話不必細說,橫豎這丫頭命好。御前人員有定數,出去一個進來一個,不多也不能少。隨鳳和稻香的職務空出來,就得有人往上填缺。萬歲爺動了心思要調到跟前來,不用說得多明白,一星半點的暗示就足夠叫底下人琢磨的了。

    素以上回從長滿壽嘴裡聽說過御前要換人,壓根沒放在心上。現在皇帝提起,她照舊不會往那上頭想。身邊奴才用久了總有一份不舍,她全以為皇帝是有人qíng味念舊。要說那高高在上的人兒是在盤算她,以她的xing格絕不能生出這樣自作多qíng的想法。這大概就是常說的知趣,人要撂高兒打遠兒是不錯,可出了格就沒意思了。所以即便心裡有那麼點小小的念想也給壓制下去了,她明年就該拍屁股走人了,這時候上進,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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