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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直隸,從太原西安繞行,最後經武昌入蘇杭。”長滿壽覷她臉色,寬慰道,“小主兒別擔心,主子自打做王爺起就在外頭辦差的,這一路又是微服,微服有微服的好處,反倒比赫赫揚揚更安全些。”
“那就好。”說著靦腆的一笑,“我在主子跟前伺候慣了,冷不丁閒下來,真不知道該gān什麼了。”頓了頓想起他的來意,便問,“您先頭說要傳話,是什麼話?”
長滿壽站起來,蝦著腰道,“主子沒抽出空來和小主道別,讓奴才帶話給小主,主子臨走知會了皇后主子和內務府,慶壽堂這片不許人隨意進出。換句話說,就是小主兒您得了尚方寶劍啦!就跟金鐘罩罩住您似的,這慶壽堂是萬歲爺劃的一片禁區,沒他的口諭,任何人不得驚擾。那些個沒能耐又眼紅的主兒,想尋您晦氣是不能夠了。”
素以哦了聲,有點像圈養的jī鴨,籬笆扎得緊,野狗鑽不進。覺得悲哀的同時勸自己看開些,便也不怎麼排斥了。因為他不在,給她欽點個避難所,認真算起來其實還不賴。
她緩著聲氣兒說,“難為主子想得周全,我本打算送他來著,又怕不合規矩。這會兒他一走,我沒著沒落的。”
長滿壽咧著嘴笑,“您暫且委屈,能委屈到多早晚?萬歲爺不會坐視不管,您且有升發的時候。您瞧您現在已經是貴人了,再往上晉嬪,晉妃,晉貴妃,還不都是萬歲爺和主子娘娘一句話嘛!只不過暫且要按捺罷了,主子們有他們的難處,畢竟底下千百雙眼睛瞧著。不光宮裡,還有宮外那些牽枝絆蔓的親貴們,要妥善的安撫好,不讓他們起鬨架央子,這也需要多方考慮不是?慢慢的一步一步的來,水滴石也穿呢,您說在不在理兒?”
長總管當說客說得正熱鬧,青稞從外面進來了,對素以蹲個身道,“皇后娘娘打發造辦處送用度來了,說主子這裡是新開門戶挑費大,要多照應著點兒。劉嬤嬤在清點東西,才剛聽她說古華軒懿嬪肚子裡的龍種足了月,這兩天瞧著就要生了,各宮的主兒都去探望,問主子要不要過去示個好兒。”
她做女官那會兒不愛打聽後宮的事兒,真忘了懿嬪有孕這茬了。現在才想起來,古華軒的懿嬪不就是翠兒死前拜見的主子嗎!去前好好的人,回來莫名其妙就陳屍在井裡了。總覺得裡頭貓膩忒多,她去不合適。因搖了搖頭,“人家待產,我過去添亂,沒的惹人嫌。等小阿哥落了地再說,到時候備禮送個滿月也就是了。”
長滿壽點頭應承,“小主這個宗旨是好的,宮裡過日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誰知道前腳走,後腳會不會鬧出什麼案子來。尤其這種攸關皇嗣的事兒,最容易叫人栽贓。您遠著點兒,對您自己有百利無一害的。”說著說上了興頭,拍著膝頭子侃侃而談,“這點您就該學學皇后主子,主子娘娘是個有成算的人,逢著有事兒,她沒有一回不是鳳體違和的。這樣好啊,誰也抓不住她錯處,才能在這寶座上長遠坐下去。不單這樣,我記得每年八月十五賞月餅,從中宮分派到各處的食盒裡永遠有副銀筷子。這就是娘娘的高明之處,先截了話頭子,至少這上頭就沒人能陷害她。小主兒啊,進了後宮可艱難,您眼下聖眷隆重容易招人嫉恨,更要步步留心才好。”
素以頷首,“謝謝諳達的告誡,我都記住了。我本來就不是愛jiāo際的人,往後天天窩在慶壽堂不出門,總不會招惹上什麼了。”
“您聖明,倒也不是叫您哪兒都不去,不是有句話說有事不怕不事,沒事不惹事嗎?好些妖魔鬼怪,只要留點神就能避開的,您是聰明人,用不著奴才這半瓶醋來教。”說著離了座兒請個跪安,“那您忙著,奴才那頭還有差事,這就去了。您要是有什麼吩咐,打發人來傳個話兒就成。”
素以站起來,讓蘭糙把皇帝賞的老山參挑出兩支包給他,他客套推辭,她在邊上說,“我知道諳達起早貪黑的辛苦,那參有了年頭,拿著給您補身子正合適。”
既這麼說,他也沒什麼可裝樣的了。謝了恩接過來瞧,兩支參拿洋紙包著,參須又老又韌,垂下來足有一尺多長,看樣子參齡得過百年了。他心花怒放,這可是個寶,不說吃,拿出去賣錢也得上千兩。喜孜孜的往上高舉,嘴裡說著奉承話,撅著屁股退出了慶壽堂。
素以歪在炕上琢磨起了懿嬪那裡的消息,得知她要生孩子,心裡著實難過了一把。皇帝終究和尋常人不一樣,後宮那麼多女人,存在就是為了給他開枝散葉。以前說誰誰又添阿哥公主,她是局外人,聽了也不往心裡去。現在入了局麼,想法大大的改觀了。可再不痛快終究得忍,這種事也有先來後到,她還沒到御前懿嬪就懷了身子,吃她的味兒還真吃不上。
有時候覺得自己可憐巴巴的,愁腸百結卻捨不得怪他。還好她心寬,遇著事兒能自發退一步。不過懿嬪懷的是男是女,這點她倒是極關心的。皇后不是想要認養孩子嗎?自己還沒信兒,要是懿嬪這當口能生個阿哥,皇后得償所願了,就不會再打她的主意了吧!
她直起身子喊,“蘭糙來。”
蘭糙忙上前聽令,“主子什麼示下?”
“你留神打聽著點兒,看古華軒那位生的是阿哥還是格格,得著信兒來回我。”
蘭糙不大明白,事事不上心的主子怎麼突然關心起這個來。轉念一計較,子嗣關係重大,一直糊塗下去不成事。既然晉了位就要往長遠了想,自己心裡有數,也好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
可是懿嬪這孩子養得很艱難似的,說該生了,宮眷們都在眼巴巴的等消息,等了七八天,愣是連個蛋也沒看見。大伙兒湊在皇后宮裡請安的時候議論,晚了那麼些天,這孩子個頭怕是大,生氣來橫要費力氣。
密貴妃在那兒高一聲低一聲的數落,“內奏事處的請安摺子來回倒騰了四五趟了,就等著把消息寫進去給皇上報喜呢!這倒好,敢qíng是御醫算錯了日子?還是哥兒瞧准了娘肚子裡好,說破大天也不肯出來?”
眾人都笑,“不出來沒法子,再等等吧!”
貴妃視線掃過寶座上的皇后,有意問幾位小主,“這回要是生了個帶把兒的,你們誰打算接手?”
嬪上的幾位只是笑,“這要問主子娘娘的意思,總要先緊著位分高的來挑擔子。”
貴妃冷冷一哂,“這麼說來不是非主子娘娘莫屬了?”
素以低著頭端方的坐著,她們七嘴八舌,她只管聽著。嘴閒耳朵不閒,密貴妃要戳皇后的痛處,說起來正合她的意。她不言聲作壁上觀,想瞧皇后怎麼作答,可等了半天不見有動靜。貴妃是個不甘寂寞的,她沒有遺漏了她,轉過臉來看她,“禮貴人,聽說慶壽堂這回是跳出三界外了。萬歲爺特旨,閒雜人等一概不許入內……”她吊了吊嘴角,“東西十二宮是統管的,你那兒成了特例,往後倒沒法子照應了。”
是沒法子擺布才對!貴妃的話成功讓她變成了活靶子,不過她也瞧出來了,這位貴主兒不是深沉難應付的人。皇帝的旨意是給皇后和內務府的,皇后為起警示作用故意告訴了密貴妃,要是密貴妃心思縝密點兒,就該把消息掐了,挑出個愛充大鉚釘的主兒來鬧,她在一旁坐山觀虎鬥,豈不快哉?可是沒有,她在人多的時候宣布出來,大家都知道有這道旨了,誰還敢悶著頭往前沖呢?
素以擅長裝傻,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順著話茬道,“主子走前我伺候不周,惹主子動了怒。長滿壽來傳話,說只准我每天往長chūn宮請安問吉祥。您知道的,別人進不來,我也不能隨意走動,這大約就是禁我的足了。”
靜嬪在一旁拿手絹掖鼻子,暗道這人也不缺心眼,她和皇帝怎麼回事別人不知道,可內務府的賞賚在那兒明擺著呢!還有敬事房連著三四夜的記檔,這些都是假的?她這樣的榮寵,打破了萬歲爺一碗水端平的局面,還在那兒裝模作樣,瞧著真叫人噁心!
主兒們各有各的算盤,大家肚子裡打仗的時候,皇后宮裡總管太監隔著門上垂簾通報,“回主子娘娘話,古華軒那兒有信兒了。”
☆、第97章
眾人一聽來了jīng神,直愣愣看著皇后,皇后直起腰板問,“什麼時候發作的,怎麼這會兒才來回稟?生的是什麼?母子均安嗎?”
太監答道,“回主子,懿主兒二更著chuáng,怕擾娘娘清夢,等孩子落了地才來報信兒。是位小阿哥,母子均安。”
宮妃們臉上的表qíng一時難以描述,這眾生相,比台上唱戲的還要jīng彩。素以往上看,皇后倒是很歡喜的樣子,點頭道,“萬歲爺子嗣本來就單薄,今兒又添一位阿哥,真是天大的好事兒!趕緊讓內務府寫摺子快馬送萬歲爺御覽,也不知道這會兒走到哪裡了,洗三賜名恐怕來不及了。”
她鬆口氣,宮裡添丁,不論誰生的皇后都喜歡,她這樣寬宏的人沒能有自己的孩子,真是老天爺不開眼。再轉回頭想,自己確實很有私心,聽見懿嬪得了兒子,不像別的主兒似的悵然若失。既然是兒子,皇后養在身邊也好解悶兒。眼吧前的不抓,沒有死等她的道理。她也想過,生了阿哥記在皇后名下,對孩子前途有好處,至少將來封王是不成問題的。皇后不說沒心機,好歹品行端正,也能教養出好苗子來。硬要比較,託付皇后比託付別的嬪妃靠譜一萬倍。當然這是站在旁觀的角度上分析,真要把個大胖兒子送人,做媽的難免捨不得。她一個人獨處時掂量,將來輪著她生,不要小子要個閨女就齊全了。公主也金貴,還沒人爭,踏踏實實的自己帶大,那天倫才叫人羨慕呢!要是個兒子……說實話,誰心裡沒有點小算盤?她也奢望十個月時間裡能有意外的轉機,比方說萬歲爺瞧著他們的qíng分,或者再遇上點別的什麼機緣。就跟閻王爺翻生死薄,有兩頁粘在一起沒捻開似的,劃拉過去了,死裡逃生至少再活二十年。
人生一世,各人有各人的執念。有的愛富貴,有的愛權勢。她就是個小家兒氣的窮丫頭,只圖溫飽不求上進。話說回來,做她的兒子大概不會有什麼大出息吧!
她自己琢磨得挺高興,一眨眼請安的都該散了。隨大流蹲福退到殿外,蘭糙和鼓兒上來給她披鶴氅,她緊了緊帶子,慢悠悠踱下台階。開chūn了,逢著天兒好,太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這麼散散挺好,也沒傳肩輿,沿著宮牆根兒往南,邊走邊對身邊人說,“園子東邊有一路空著,咱們想法子弄點絲瓜籽兒來,搭上架子,夏天在底下抹牌也挺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