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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孩子怎麼辦?她大著肚子自然別想往外跑,要是生個阿哥,放在皇后身邊不聞不問又不捨得。如今只希望這胎是公主,女孩兒皇后是不稀奇的,但是如果沒叫她如願,到時這位賢后只怕還會張羅選秀,殷勤替皇帝擴充後宮。
她悶頭胡思亂想,萬歲爺倒睡著了。他是弘雅警敏的人,平常睡得淺,從沒聽見他打過呼嚕。這回真累透了,呼吸聲都伴著沉重。素以悄悄靠過去,胳膊環上他的腰,把臉貼在他溫暖的背上。這回是動了點小心思,她也不是非要置誰於死地,密貴妃有沒有害三阿哥,老天爺瞧著自然收拾她。至於她有意苛扣她,沒懷孩子,她在吃穿用度上並不計較。但既然知道她有孕還有意為難她,那麼貴妃娘娘就是沒安好心。這種人不說要她獲罪,叫皇帝看清她的為人,繳了她管理六宮的實權,對自己來說也算出了口惡氣。
想得太多,後來就有點迷糊了。這回有他在身邊,睡得分外的香甜。第二天起來jīng神頭很足,只是每天早上一通吐是必不可少的。這孩子將來肯定是個嚴謹的人,折騰他額涅已經養成了規律。她五更起chuáng,洗漱過後從從容容的到梢間裡捧痰盒催吐。吐得不多,全是酸水兒,吐完了清清口,起來又是一條好漢。
萬歲爺辛苦,想叫他多睡一會兒,她擦了嘴轉身進明間,卻看見他睡眼惺忪的站在門前。她咦了聲,快步迎上去,“今兒不視朝,怎麼這麼早起來?”
“太多事兒要辦,三阿哥總停在欽安殿不成。人死了,入土為安要緊。”皇帝說著仔細看她臉色,在她背上憐惜的捋了捋,“難為你,大清早的就吐成這樣。叫嚴三哥過來開個方子治治,別人害喜好像沒這麼嚴重。”
別人害喜怎麼樣,他未必上過心罷了。四執庫馮嵐青送行服來,素以接了手替他料理,緩聲道,“害喜也看各人身底兒,有的吐出腸子來,有的一點事兒沒有。我算是折中的,稍有些,大概什麼時候也掐著點兒來。這孩子守規矩,這點不知道隨誰。”
皇帝臉上露了點笑意,“能隨誰?自然是隨我。”
素以撅起嘴來,“為什麼不能隨我?我當了那麼多年差,一向自持守禮。”
“真會給自己貼金。”他卷著馬蹄袖,調過視線來一瞥,“你是被人管著沒法子,真要是放出去了,還不得像散養的jī鴨似的,胡天胡地亂來一氣?”
她正給他系腰帶呢,報複式的用力收了下,“我怎麼就成了jī鴨呢,太埋汰人了!好歹也得是匹千里馬,跑得快,老實,還愛gān活。”
皇帝被她收得哎喲一聲,“這麼大勁兒,吃過早膳了?”
她說沒有,聲氣兒怯怯的,“我等著您一塊兒吃,能蹭些好的。”
他忽然沉了臉,眉毛緊緊擰起來。她說這話叫他心酸,想起昨天那點殘羹冷飯,他的火氣眼見又要冒頭。勉qiáng忍住了叫榮壽,榮壽在門檻外面打千兒聽示下,他寒著嗓子吩咐,“慶壽堂的月供別照貴人的來,當初皇太后在嬪的位分,拿的是妃的份例。眼下你們禮主子有了,咱們也有樣學樣。上內務府傳話,這裡的妝緞、油蠟、菜色,一應俱照四妃的規制施排。慶壽堂說缺什麼短什麼,不許刁難,有要就有給。”他背著手想了想,“再者……從御膳房撥廚子過來開小廚房,想起來要吃什麼,不用巴巴兒跑多少路去討。小廚房別設太遠,就設在書屋的圍房裡。讓他們緊著心伺候,差事辦得好有賞,辦得不好,提腦袋來見。”
榮壽高聲唱個是,起來佝僂著腰去辦了。
蘭糙喜孜孜的和鼓兒jiāo換一下眼色,這樣的安排,基本已經看得出來她家主子生小阿哥後會晉什麼位分了。真是升發透了,從貴人一氣兒能到妃,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事兒。主子體面,做奴才的臉上也有光。將來走出去沒人敢瞧不起,抬起腳,比那些狗東西的頭還高。
素以蹲身行禮,“主子這麼體恤,奴才心裡惶恐。我知道您是想叫我過得安逸,可那麼多人瞧著,我怕回頭貴主兒又要給我上眼藥。”
“她不敢。”皇帝道,“她是手指頭合起來一點兒不漏fèng的主兒,苛扣後宮嬪妃,她當的一手好家!虧我回來得快,再晚些,是不是要把孩子餓死在肚子裡?前頭才不明不白走了一個,這會兒還接著算計,單這一宗,追究起來就夠她喝一壺。”
素以到現在總算把心放肚子裡了,密貴妃也別怪她背後放yīn招,她要是不那麼外露,自己也不能和她結下怨來。至於那個靜嬪,面上挺光鮮一個人,背地裡和貴妃沆瀣一氣,要深究下去,必定沒有她的好處。反正自己不急,逐個的對付。長滿壽說的對,有事不怕事麼。這深宮之中也憑本事吃飯,她沒有娘家撐腰不打緊,她有萬歲爺,知道他會護著她,這樣就足夠了。
屋外起了風,chuī得窗上穗子飄飄dàngdàng。皇帝站在朝霞里,背著光,昂首挺拔的身姿,方正齊楚的君子人模樣。她眯嬉著眼覷他,他對她一直很坦誠,自己卻千方百計借他的手整治別人,說起來有點慚愧。她計較了再三,昨晚上琢磨到今天了,相愛的人為什麼要使心眼子?是因為彼此還不信任嗎?倒不如老老實實的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大不了被他笑話一通,但或許他會和她同仇敵愾也說不定。打定了主意就辦,看左右沒外人,這才悄聲道,“我實在忍不住了,拆人牆角的事兒gān得我心裡不受用……奴才老實和您說吧,我討厭密貴妃,她苛扣我我不計較,可她不該苛扣孩子。孩子還太小,正是要好吃好喝養大個兒的關口,她這麼gān,等同謀害不是?橫豎您怪罪她我就高興得厲害,您說我這樣是不是小肚jī腸?還是孩子小肚jī腸愛記仇?您不是說他隨您嗎,敢qíng您才是最小心眼兒的人吶!”
皇帝拿她沒轍了,“你就變著方兒的呲達我吧!我小肚jī腸,你局氣大方,這總成了?”說著搖頭,“你以為你gān那點事兒我覺察不出來?我不愛戳穿你而已,看你還耍什麼花槍。關於密貴妃盤剝你用度,這項我知道了確實很惱火,你在背後放放冷箭也應該。你沒靠山,不和我抱怨和誰抱怨?好在最後自己老實坦白了,我聽了很高興。咱們倆個不興使心眼子,你有什麼就告訴我,不用藏著掖著,也不要花力氣雕琢。你吃了虧,比我自己吃虧還叫我不平呢,你有什麼可擔心的?”
素以歪著腦袋尷尬的笑,笑著笑著嘴角發酸,連眼睛也一道酸了。是啊,他明察秋毫,自己這點道行在他看來簡直就是掩耳盜鈴。他早瞧破了,卻給她留臉面,她開始慶幸自己迷途知返,否則在他眼裡是不是就要變味兒了?
用早膳的時候他說,“我要上舒貴人那裡去一趟,三阿哥下葬事宜得知會她一聲。毓敏出了事,朕連他額涅都不見一面,忒不像話了。慶壽堂和長chūn宮的禁令都撤了,你過會子給皇后請個安。貴妃她們都到場,我手上活兒忙完也過去。”
這樣也好,當面扇耳刮子總能讓人更長記xing。素以應個嗻,立馬的挺起了腰杆子。絕地反擊的時機到了,貴主兒沒有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的覺悟,看來早晚得栽這毛病上頭.
☆、第106章
送走了萬歲爺就開始拾掇,穿了件雲白軟綢滾回字紋夾袍,外面罩個蔥綠喜相逢背心。脖子上一串綠油油的翠十八子珠鏈,頭上還戴個滿翠鈿子。站在鏡前照了照,“這模樣真像拾著狗頭金了,窮人發財就這麼往死了打扮。”
青稞擦窗灰呢,回過身來看了一眼,“別人怎麼咱可管不上,您這麼收拾不顯俗,越張揚越好看……就是招人恨點兒。”
素以得意的挺挺胸,“這就對了,就是要招人恨。橫豎我已經是全紫禁城的活靶子了,再退讓,那些主兒們也不會可憐我。我晉位前家裡額涅囑咐過,叫圓滑做人,收斂著點兒。我是想獨善其身來著,可看看遇到的這些破事兒!後宮是口大鍋,什麼餡兒的餃子都有。放到一塊兒煮,素的也變成葷的了。我現在是想明白了,與其夾尾巴做人,不如抬頭挺胸活著。我也不是要耍什麼威風,就想懾住她們,叫她們以後別來招惹我。既然要鬧,找個人做筏子少不了。密貴妃位分夠高,她湊趣兒正合適。她是個酸貨,嫉妒起來不帶腦子。回頭蘭糙使勁的給我chuī捧,就說主子爺多好多好,她憋不住自然要發火,那兒人多,場面大了才熱鬧呢!我現在是不怕的,萬歲爺都回來了,貴妃娘娘她還能生吃了我不成?”
鼓兒在一旁cha科打諢,“主子您真壞!”
“去!”素以一頭出門一頭笑,“別敗壞我名聲!人家都不怕唱紅臉,我這點小打小鬧算個什麼?眼下就盼著三阿哥的案子早點告破,慰一慰三阿哥的在天之靈,也好讓我把心裡的包袱放下來。”
登上代步,抬輦過宮門穿夾道,一路到了長chūn宮前。下輦進琉璃壁,宮裡的總管也分外喜興的,知道她和皇后目前在一條船上,看見她尤其顯得熱絡。膝頭子在地上一點,漂亮的打了個千兒,“小主兒來了,給您請安啦。”
素以從來不愛拿大,略欠了欠身,“諳達辛苦。”
“不辛苦。”總管笑著在前頭引路,“要說這宮裡,還是得有萬歲爺坐鎮,當家的沒在,主母奶奶也收不住那幫牛鬼蛇神。現在好了,主心骨回來了,您和主子娘娘都有了依仗了。”
素以笑了笑,“是這話。”說著進了長chūn宮明三間裡。
皇后今兒打扮比平時鮮亮,忌諱三阿哥剛卒沒穿紅,一件八團鳳滿地金袍子也夠扎人眼的了。見素以進門上下打量,“這是怎麼話說的,瘦了一圈兒,沒吃好睡好?”
素以還沒搭話,靜嬪葫蘆一笑接了口,“懷了身子,吃不好是肯定的,睡不好才遭罪呢!”
這是暗示什麼?素以婉媚的沖她一勾嘴角,“和姐姐的意思是我做了虧心事,怕閻王爺找我算帳來?如果是這個,您還真說錯了。該睡不著的不是我,是下毒殺人的人。可仔細了三阿哥來尋仇,yīn司里的帳,討要起來快得很。我聽說前陣子您都病得說胡話了,這是怎麼回事?今兒看您眼下有青影兒,都好了?”
靜嬪被她說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這婆娘口頭不吃虧,話里軟刀子拉人,夠有本事的!
皇后也不遏止她們,宮裡女人名頭上好聽,陪王伴駕的嘛!私下裡生活多乏味,只有一窩裡的人才知道。既然大家都無聊,鬥嘴念央兒也是好消遣。皇后是聽慣了的,主子不在場,她們稍使點兒xing子你來我往,她受得住也不會叫停。要是受不住,大不了道個乏,把人遣散了就完事了。今天不同,她帶著泄憤的意思,素以怎麼擠兌那些人,她聽著都很解氣。也不說別的了,給晴音使眼色,“站久了沒的腰疼,快給禮主子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