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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以想陷害瓊珠沒成事,料著主子東西長東西短的,是沒臉說出來。她抓住了這點妄圖脫身,於是裝模作樣的問,“主子說說到底什麼不見了,奴才好給大總管回話。您瞧早上時候不多,您要起身還要進日講,晚了不大好。有什麼等……”她說著一頓,感覺手指頭不知被什麼包裹了下,溫熱濕滑,她如墜雲霧,結結巴巴的喃喃,“咱們……散了……散朝再說……”
chuáng上帳子打飄飛起來,皇帝漠然坐在chuáng沿上,門口尚衣的太監飛快進來,就地跪下替皇帝穿鞋。他連瞧都沒瞧她一眼,只道,“朕回來要是能看見物歸原主,那就算完,不追究了。可要是沒見著……”他yīn惻惻一扯嘴角,“到時候搜身拿贓,你知道後果。”
天底下還有王法沒有啊?什麼叫物歸原主?那肚兜是她自己的,什麼時候成他的了?這是要冤死人了!素以收起那根被他舔過的手指頭,心裡著實氣憤。拿她的東西當自己的,還做出這種輕薄的事qíng來,皇帝就可以不講理嗎?可是人在矮檐下,她嘴裡雖敷衍,心裡壓根就沒有還回去的打算。既然拿了就死磕到底,再說一個皇帝藏著她的私房物件,她又不是他後宮的滕御,憑什麼?
皇帝洗漱過後沒停留,戴上黑狐皮緞台朝冠就往上書房去了。瓊珠進來和她一起掃chuáng疊被,看她悶悶不樂的樣子冷笑了聲,“人要紅,擋也擋不住。昨晚上那位和小主兒升發了,封了個靜嬪,搬到延禧宮做了主位。聽說內務府庫里出了好幾匣子的賞賜,看來聖眷隆重得很吶!有些人拈酸吃醋也沒用,富貴是命里派好的,獻媚邀寵值個什麼?福薄嘛,怨得了誰呢!”
素以聽她yīn陽怪氣的聲口就難受,順勢笑道,“是這話,您能看透真不容易。有的人使了那麼大勁兒不還在養心殿裡呆著嘛!我以為天天的搶人家差事,戳在主子眼窩裡,回來怎麼也是個常在的銜兒。誰知道幾里山路白走了,主子一點兒憐香惜玉的意思都沒有,您說,是不是忒不值當了?”
瓊珠手上一頓,嘴角挑出個嘲諷的弧度,“這兒橫豎沒外人,咱們說說掏心窩的話吧!其實宮裡的女人,哪個不想得主子垂青呢?當值七八年,能晉位肯定是好事兒。不能晉位的,大不了滿了役再出去嫁人。最尷尬的就是開了臉不發恩旨的,你說這怎麼弄?”
素以喲了聲,“真沒想到主子是這樣的人,您開了臉了?那不成啊,開了臉往後嫁人不易。您姐姐不是貴妃嗎?趕緊去跟前求求,讓貴妃給做個主啊!急死人的買賣,您運氣真不好。”
瓊珠被她說得愣住了,半天才駁道,“別跟我扯犢子,我說的是你,我替你著急呢!在木蘭圍場那晚,你……那個……萬歲爺不是招你侍寢了嗎?大家明面上不說,私底下誰不知道啊,你還裝?”
素以嗤地一笑,“難為您惦記了整一個月,我說沒侍寢您還不信,叫我怎麼辦呢!其實您別盯著我,我就是個小宮女兒,您和我計較能計較出什麼花來?我和萬歲爺不是一條道上的人,再怎麼也走不到一塊兒。您這會子該給貴主兒通個氣,沒瞧見靜嬪直往上竄嗎?我記得主子秋獮前最後一個招幸的是她,回來頭一個又是她,這麼著估摸五阿哥也快來了。我聽二總管說,靜嬪娘家官銜兒不低,是個什麼總督。不防著點兒,回頭再晉個妃位,那一眨眼可就到跟前了。”
瓊珠一想是啊,她這人不著調,說的話還算在理。當然口頭是不能服軟的,先給她拋個白眼兒,等手上活完了,再打發底下小丫頭往儲秀宮跑一趟吧!
素以對著瓊珠時可以調整得像只斗jī,可一旦閒下來,她就有種前所未有的失落感。主子的身子要調理,回來這一路她都悉心的照料他。司帳管得寬,經常管到御膳房進的吃食上去。什麼烏jī湯野鴨子湯,把他伺候得坐月子似的。眼下補得差不多了,回來有勁兒翻牌子了,這叫什麼呢?她心裡發澀,還是不後悔待他一片赤誠。主子好她就高興,哪怕看著他夜夜笙歌,只要他健健朗朗的,她就覺得自己有寄託。真是喜歡到了一定程度了,沒什麼占有yù,因為清楚知道他不可能屬於誰。素以抽抽鼻子,自己真是善解人意,大方得十分悲qíng。
惆悵了一陣,回東邊廡房裡打盹去。昨天晚上值了夜,今天白天可以小睡兩三個時辰。不想回他坦,他坦里有鬼見愁的瓊珠,還是廡房裡睡得踏實。
天兒不好,從穿堂過來落了一頭的雪。到了門口拍拍雪沫子進屋,打起門帘一股熱烘烘的暖流夾著炭氣迎面襲來,那貞全然沒察覺,光顧著坐在桌旁看一封大紅燙金柬。她進去忙推了窗,“看什麼看得這麼專心?味兒恁的大也沒聞出來?”
那貞揚揚手,臉上帶著笑,“家裡捎禮單進來叫我瞧。”
她挨過去,探脖子看,喃喃念道,“金鳳十隻、金鑲青金方勝垂掛兩件、金蓮花盆景簪一對、碎小正珠二顆、米珠十顆、紅雕漆長屜匣十對,雕紫檀長方匣六對、紅填漆jú花式捧盒二對……”展開了紅金柬,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看得人眼暈,“這麼多,全是你的陪嫁?”
那貞噯了聲,“我瞧得出來,家裡為了給我撐場面,花了大力氣了。指婚配給貝子爺,又是個正室,東西少了拿不出手,怕過去給姑嫂笑話。”她嘆了口氣,“我阿瑪就是個五品官兒,俸祿能有多少呢。這麼一堆東西,把老本兒都挖出來了,怪道人家說生閨女賠錢。”
素以搖搖頭,“不說宮中,宅門裡也不易。還是糙原上好,男家十張皮子就把姑娘聘過門了,沒那麼多彎彎繞,不就是過日子嘛!”
那貞覷眼兒看她,“你還真打算回烏蘭木通去?在京里花花世界看迷了眼,再回那裡能過得慣嗎?把萬歲爺和個五大三粗黑臉膛子爺們兒放在一處,你到底挑誰?”
她故作大方的笑起來,“有萬歲爺什麼事兒?糙原漢子自有他慡朗的地方,你沒瞧見他們在馬背上的樣子,和京城的皇親國戚們可不一樣。”
這裡正說著,門上進來個小太監,蝦著腰上前打千兒,“我是皇后主子跟前人,請問哪位是素以姑姑?”
素以有點意外,站起來說,“我是,有什麼事兒?”
小太監捲袖道,“奉主子娘娘懿旨,傳姑姑過壽康宮說話,這就跟我過去吧!”
那貞看了她一眼,“皇后在太皇太后那裡。”給她整了整衣領,回身取把傘塞到她手裡,低聲道,“你自己多提防些,我找二總管去,叫他想想法子。”
提起壽康宮就沒有什麼好事了,關於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過結素以都聽說過,再加上蟈蟈兒死在她手裡,這老太太簡直就是個討命的夜叉星啊!
她轉臉看外面,一陣大風卷著碎雪撲窗而來,伴著穿堂里呼嘯的哨聲,打在綃紗的窗戶紙上簌簌作響。
三九四九冰上走,要過年了。
☆、63章
說起這位太皇太后,厲害人盡皆知。她念佛,但是人心不向善,念佛也許只是為了贖罪業。
素以聽說過她的事跡,這位可是離間的都頭,內鬥的領袖。當初高祖皇貴妃比她晚進門,就因為人家是正房太太,她算計人像算計十世里的冤家。皇貴妃是大鄴的長公主,貨真價實的帝姬,大鄴皇帝親自送嫁十里,配給了當時的南苑大王。據說帝姬是個明媚溫婉的人,可這位側室老佛爺嫉妒她,軟刀子割ròu,一點一滴把人給消耗死了。死了好啊,死了天下太平。原以為能高枕無憂的做皇太后了,誰知道竄出個慕容錦書,她是皇貴妃嫡親的侄女。這位末代帝姬兜兜轉轉又和她兒子耗上了,這回老佛爺沒占優,不說慘敗吧,橫豎兒子是被拐跑了。當然了,暢chūn園那二位還沒離宮那會兒她沒少活動,有些事辦得忒不地道了,連她婆婆都瞧不過眼。大概是落的短處太多,以至於承聖太后晏駕之後她不敢住慈寧宮,最後選了壽康宮頤養天年。
素以從東角門進去,壽康宮規模不算大,小而jīng的結構。面闊五間,進深三間,huáng琉璃瓦歇山頂,檐下是龍鳳和璽彩畫。比慈寧宮低一個檔次,但是瞧著很肅穆的感覺。有時候說環境改變人,這話也不一定準確。太皇太后這尊大佛實在是太扎眼了,這壽康宮染上了她的氣味兒,進門就讓人心尖兒打顫。
素以握了握拳,這回要仔細了,就怕進門叫太皇太后看見臉,什麼也不說,劈頭先來兩個大嘴巴子。真要這樣可怎麼辦?不像瓊珠似的好鬥嘴,這兒吃了虧沒處申冤,所以要加倍的小心。
跟著上了丹陛,門前宮人往偏殿引,進門就看見一位坐在正座兒上的老太太,戴著鈿子,穿一身百蝶穿花石青洋緞窄褙襖,手裡托著掐絲琺瑯三君子的茶盅,小指和無名指上的護甲那麼老長,刀劍似的往前戳著。她沒敢細看臉,橫豎不是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右手邊那位戴金鑲青金石領約,穿明huáng鸞鳥朝鳳繡紋夾袍的,從打扮上就能瞧出來是皇后。皇后主子人好出了名,再仗著以前有點jiāoqíng,有她在,素以倒覺得不那麼害怕了。
斂著神上前,屋裡地上鋪著厚厚的新疆貢毯,她進門膝行,對太皇太后和皇后磕頭,“奴才給老佛爺請安,給皇后娘娘請安。”再換一邊,沖一片柿子紅撒金紋的袍角伏下去,“奴才給小主兒請安。”
說起來也背晦,她沒見過這位小主,就算見過也不一定記得住。後來才知道她是皇后底下二把手密貴妃,她叫了聲小主惹人家不太痛快了,其實人家該稱為“貴主兒”才對。叫小主把她和三宮六院小嬪妃混在一塊兒,大節上雖沒錯,可人家喜歡這個“貴”字兒。她忒沒眼力,所以換來輕蔑的一聲哼。
太皇太后問皇后,“就是她?”又端著架子道,“抬臉我瞧瞧。”
這一瞧之下……確實是像。一樣的瓜子兒臉,一樣的杏眼帶那麼點吊梢。太皇太后皺眉調開了視線,曼聲道,“你的話打發人知會榮壽了,皇帝不讓?”
皇后應個是,“我知道主子脾氣,他認生,像身邊的茄四,跟了二十幾年,腿上長疽才換下來的。”她看了跪地的人一眼,“前陣子御前的兩個司寢到了年紀都放出去了,這會子新手剛用服帖,抽冷子又說要換,我就知道是這麼個說法。”
皇后總歸有意無意替素以開脫,照她的說法,留人只是皇帝的生活習慣,和那些兒女私qíng不沾邊。
太皇太后擱下手裡的茶碗,今天傳這丫頭,也是因為皇后來回話。皇帝是辦大事的人,真要沒什麼,就不是這麼個霸攬法。不過這丫頭目前沒犯什麼錯,既然皇帝要留,她也不能硬錚錚的把人怎麼樣。橫豎皇帝的臉面要緊,其他的還能稍推後再說。不打不殺總有別的方法來處置她,比方說把她送到東籬身邊。皇帝如果心裡沒她,如果還在乎兄弟qíng義,就沒有拒絕的道理。再不濟,皇后娘家兄弟不是稀罕她嗎?只要賜了婚,照樣把她弄出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