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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萬歲爺御前女官,跟進園子來給您請安的。”皇后使個眼色道,“素以,還不快給太后見禮。”
素以跪下磕頭,太后都有些怔愣愣的,半晌才回過神來,“是皇帝跟前人?”
其實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皇帝怎麼反的太皇太后,她私底下早有耳聞了。宇文家出qíng種,皇帝有這一劫似乎在qíng理之中。說那姑娘和她像,她當初不過一笑置之。無親無故的,再像能像到哪裡去呢!可今兒一看不對勁,原來不是像她,是像她姑爸合德帝姬。簡直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像得叫人害怕。太后也沒了主意,難怪太皇太后忌憚成這樣,太上皇見了還不知是個什麼反應呢!她隱隱有些不安了,這怎麼料理?皇帝千挑萬選的,最後入了法眼的居然是這樣一副長相。
太皇太后受她們冷落正要發火,睿親王立在邊上幽幽長嘆,“我瞧過敦敬皇貴妃像,這丫頭和皇貴妃長得真像!皇貴妃過世二十五年了,要是生前沒犯大錯,閻王爺放行早……哎呀,這丫頭不會是皇貴妃托生的吧!”
太皇太后渾身猛一震,眼前兩張臉攪得她天旋地轉,再加上弘巽這句話,她只覺身上寒毛直豎起來。離了座大喊來人,瘋也似的指著那兩人下令,“把她們押起來,快!”
進來的太監犯了難,一個小宮女不值什麼,莫說押,就是殺也使得。另一位可是皇太后,誰敢上去碰一指頭,敢qíng是不要吃飯傢伙了!
弘巽一聽要動他母親,知道他們不敢來真格的,借題發揮也要震懾震懾。桌上的杯盞拿起來就砸,“反了天了,誰敢在暢chūn園動手,當爺是吃gān飯的?”扭脖子朝外發話,“來呀,給我拿下這些反叛,剁了爪子扔荷花池裡餵王八去!”
一時又進來一撥人,都是睿親王手底下戈什哈。個個膀大腰圓,逮兩個瘦太監像逮小jī崽子似的。三下兩下收拾了退出去,屋裡又只剩下氣得手腳亂哆嗦的太皇太后了。她顫聲道好,“果然好子孫,我活了一把年紀,臨了被人這樣拿捏麼?”
她身邊嬤嬤看她臉色發青忙給她順氣,開解道,“老佛爺且息怒,自己身子要緊,氣壞了不值當的。有什麼等太上皇來了再作論斷,太上皇是您身上掉下來的ròu,兒子哪有不心疼額涅的道理。您先消消火,消消火……”
皇后看了這一出,覺得太皇太后淪落至此真有點可憐,但她背後對皇帝下黑手,這點又十分的可恨。站前一步道,“老佛爺您福澤海樣深,何苦和個丫頭計較。萬歲爺要她,給了就是了,非鬧得一天星斗。眼下倒好,抄家的抄家,殺頭的殺頭,又得著什麼好處?您先頭的話犯了大忌了,要論下來,就算您是太皇太后,也免不了要圈禁。這麼大的罪過逃不出gān政去,您橫是一點兒不怵麼?”
“你安生給我閉嘴!”太皇太后的手指使勁點了點,“你這皇后忒賢德,虧你還立世為人,窩囊得通沒個褶兒!說你也白瞎,知道你養不出孩子來,心裡怕皇帝廢你,上趕著處處巴結他。這會子靦著臉來給我扣大帽子,憑你也好意思!”
皇后是尊貴人,從沒有讓人這麼潑婦罵街似的指著鼻尖罵過。養不出孩子是她心頭cha的一把刀,太皇太后抓著刀靶兒使勁往裡捅了捅,她忍不住捧臉哭起來。
素以看皇后哭,自己鼻子也發酸,護著她給她擦眼淚,扭頭道,“老佛爺別這麼說皇后主子,她也難。您是吃齋念佛的人,往人傷口上撒鹽可是損yīn騭的!”
“賤婢!”太皇太后何嘗被個下等奴才回過嘴,一聽之下火冒三丈,對身邊嬤嬤道,“你們還瞧著?這屋裡的主子們動不得,一個奴才我還可以管教。給我掌嘴,我倒要瞧瞧,是她的嘴硬還是你們的巴掌硬!”
太皇太后近侍的jīng奇得了令,摩拳擦掌就要上前來。皇后是銀樣蠟槍頭,空有這麼高的位分,出了事就慌得沒方向。素以很有股視死如歸的豪qíng,一梗脖子道,“今兒就是個死,奴才也要斗膽說一句。老佛爺您太不善xing兒,您和敦敬皇貴妃有多少恩怨奴才不知道,您遷怒於我我也認了,可您不該算計萬歲爺。上了年紀鋼火該退些了,奴才家裡也有老人,對膝下子孫都是疼愛有加的。像您這樣唯我獨尊的脾氣,奴才真沒見識過。”
jīng奇都是內鬥里的練家子,下手又快又狠。沒讓素以有喘氣的機會,上手就是一個耳刮子,打得她耳中嗡嗡作響。
皇太后瞧不過眼了,厲聲道,“暢chūn園一向是個和樂地界兒,難得有人敢在我這裡動粗的。今天既然撞上了,我也不怕破了戒。叫粘杆處人來,把這個打人的拖下去上拶指。”在那jīng奇的告饒聲里轉過身來,寒臉對太皇太后道,“老佛爺,我敬你是瀾舟的額涅,上輩里的恩怨不打算和您論,您倒好,步步緊bī,我讓到暢chūn園來您還不罷手麼?既然去了頤和園就好生頤養,偏偏不甘心,非弄得魚死網破不可嗎?”
太皇太后到了這一步也破罐子破摔了,恰好看見太上皇和皇帝從甬道上過來,尖著嗓子道,“他們父子稱帝這些年,我在後宮從沒提過什麼要求。這回不依著我,我就上孝陵哭高皇帝去,叫天下百姓瞧瞧,唾沫星子也淹得死你們!”
太上皇快步進了殿裡,臉上堆著笑給太皇太后唱喏,“額涅太較真了,您是我們宇文家的老祖宗,塔喇氏不過是外戚,越走越遠的。何況齊哥兒整頓旗務沒有錯處,您顧念娘家,先要周全了自家才是正經。咱們這樣門戶,鬧起家務來不好看相。”
太皇太后想起要牽進孝陵的敦敬貴妃就不稱心,連帶著太上皇也一塊兒恨,質問道,“合德帝姬遷墳據說是你授意,你眼裡還有我這母親?入了土二十幾年才想起葬進皇陵,早前gān什麼去了?卡在這當口,不是打我的臉是什麼?”
太上皇覺得很乏累,被那些娘家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搞得暈頭轉向,過這兒來還得安撫她老人家。說得通也罷了,說不通就是多費口舌,到最後也還是落個不孝的罪名。因慢吞吞道,“我那時才即位,朝中事物繁雜,也確實有疏漏的地方。皇貴妃早薨,孝陵修在她下葬之後,入土為安便不再驚動她了。現在是東齊的一片孝心,瞧不得皇貴妃一人入不得皇陵。再怎麼說她是高皇帝元妃,我年輕氣盛做錯了也是有的,額涅還不能給我個贖罪的機會嗎?”
他們那裡還在好言規勸,皇帝看見素以臉上的手指印,火氣一下拱得不可收拾。礙於皇父在場,不好有什麼過激的話說出來,只是對太皇太后冷冷一笑,“皇祖母火氣太旺了,您有什麼不滿意,只管和孫兒說。今天是皇太后千秋,您帶著塔喇家的族人來叨擾皇父,孫兒覺得委實不妥。不過敞開了鬧一鬧也有好處,孫兒知道自己哪裡做得不足,以後定然更加小心看顧娘家宗親們,請皇祖母放心。”
太皇太后喘了兩口粗氣,愕然看著皇帝。皇帝的深沉內斂在她眼裡早就成了yīn毒,這回不能叫他下台,塔喇氏的前景便堪憂。也是她想得太簡單了,太上皇玩女人玩迷了心,連太和殿的寶座都不要了,指望他廢了東齊自己復位嗎?他還要留著這個兒子替他擋風遮雨呢,怎麼會因為幾個外戚的哭訴就把皇帝趕下台!
罷了,娘家敗落是萬萬也救不了的了,可她恨!尤其恨素以!以前也曾有過她是合德帝姬托生的想法,不過是自己暗中嘀咕,沒放到嘴上說過。剛才弘巽冷不丁的一句猜測,簡直像往她領子裡灌了一大桶冰水,叫她再也難安起來。退一萬步,她什麼都可以不管,但絕不能眼睜睜看著合德帝姬這死鬼來討她的命。她能殺她一回,就能殺她第二回。
她搖搖晃晃站起身,仰頭道,“我老了,不中用了,所有的事都不想再過問了,也打算回到頤和園頤養天年。但走前有最後一樁事要辦……”說著一指著牆根處侍立的素以,“這奴才分寸全無,剛才對我惡語相向。我這會子要杖斃她,你們若是我的孝子賢孫,就誰也不要攔著我。”
素以心頭一跳,這老太太臨死也要拉她墊背,萬歲爺雖然在場,畢竟上面還有太上皇,她也不願意叫他為難。不就是死嘛,太皇太后不處置她,總還要想盡法子攪得大家不安生。她也看開了,殺頭不過碗大的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她沒想求饒,求饒顯得她沒骨氣。死也要死得漂亮,從容就義,這世上大概還沒幾個女人能做到呢!
她剛想上前謝恩,猛聽見太上皇隱忍的聲口,對太皇太后道,“額涅得饒人處且饒人,罪業造了一次就夠了,不修今生也修修來世吧!”
太上皇的反應在意料之外qíng理之中,眾人鬆了一口氣,皇帝卻把心吊得更高了。按捺住了吩咐榮壽,“老佛爺身邊伺候的人不成器,著內務府另撥幾個人來,把貼身的都換了。近來外頭不太平,為保老佛爺安康,往頤和園加派禁軍把守,沒有朕的許可,誰也不許出入園子半步。去辦吧!”
官話說得漂亮,圈禁的意味卻濃濃露了出來。太上皇沒有過問,老佛爺這次辦得的確太出格,莫說圈禁,連賜死都夠得上。她飛揚跋扈一輩子,是該找個地方修身養xing了。可是眼前的宮女實在叫他驚惶,先頭忙亂沒有留意她,這會兒定神一看,霎時叫他五臟六腑都移了位——這分明就是合德帝姬,是他少時所有的愛和嚮往啊!
☆、第85章
長滿壽很快招了人來攙太皇太后,老佛爺被皇帝這麼料理自然滿心的憤恨,把手狠狠一揮掙出去,“我自己能走,用不著你們來押解。”回身看著皇帝道,“東齊,你為了女人這麼對自己的親祖母,天也不饒你!瞧好你阿瑪吧,當初他可是偷摸著喜歡嫡母的,他看上慕容錦書為的還是錦書像她姑爸。這回可不一樣,你的心上人兒更神似。別再來一回父子奪妻,到時候你的下場還不如東籬呢!”
老太太臨走下了詛咒,牽五跘六把所有人都損了一遍。似乎有點雖敗猶榮的快意,昂著她高貴的頭顱邁出延慡樓,腿不顫身不搖的朝丁香堤去了。
解決了大麻煩,接下來的事也並不讓人省心。皇帝被這突如其來的辛秘震慌了神,皇父曾經愛過合德帝姬,連皇太后都是替身,那現在呢?他先前特地留意了,皇父看見素以,臉上恍惚的神qíng讓他後怕。千萬不要發生太皇太后說的那種事,他帶素以來園子後可能引發的隱患里沒有這一條,他以為皇父會因為他看上像皇太后的人對他心存芥蒂。也許會責罵,會bào跳如雷,會以為他肖想繼母。這些他都可以化解,挨罵也罷,挨打也罷,總有辦法順利和素以在一起。可是如果皇父動了心思故態復萌,那他的素以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