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頁
她調頭就走,小公爺覺得天都塌了,慌手慌腳的攆上去,“毛jī蛋是好東西呀,你沒吃過?煮著吃,拿油炸,烤著吃,都行吶。”
素以空手而歸挺喪氣,靜下心來又覺得自己可能有點不莊重了。其實不惹主子生氣才是最大的孝敬吧!雖說她是看主子昨晚那樣怕他身虧,想盡點自己的意思給他補補。可皇帝要什麼沒有,哪裡用得著她gān這缺心眼兒的事!再說就算逮著了,御前人也得說她搖尾巴討好,背地裡得笑話她。
她邊走邊嘆氣,心qíng很低落。在外面轉了兩柱香,不知道萬歲爺這會兒在gān什麼。他半道上紮營的時候說要一塊兒來熬鷹的,過去了大半個月,把當初說過的話都忘了吧!
“小公爺,熬鷹算咱倆合夥成嗎?”她說,“晚上我給您照看,白天我得回御前,萬歲爺身邊要人伺候著。”
小公爺霎眼看著她,“那不得累垮了嘛!晚上熬鷹白天當值,那哪兒成!”
她笑了笑,“沒事兒,我瞧海青可憐,我瑪法和我說過,鷹把式對鷹感qíng深,見不得它遭罪。”
小公爺心裡也空了,姑娘對他沒意思,他還想借著好時機攤開了說的呢,這下算是沒指望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斟酌再三不能著急,萬一把人嚇跑了,後頭更完菜。
素以耷著肩頭跟他進了帳,進帳看見那隻鷹,她的狠勁兒可上來了。就跟在尚儀局料理小宮女似的,對付鷹也不能手軟。這鳥兒有靈xing,它也吃軟怕硬。她咬牙叉腰子在籠前看,叫人備熱水來。
小公爺自己對熬鷹也有點研究,可她要的東西他以前沒聽說過。他背手在邊上看,“要熱水gān嘛?”
她戴上厚手套開籠門逮鳥,兩隻翅膀捋順了,蒙上鷹眼道,“敢qíng您熬鷹就那麼gān熬?也是,這是老鷹頭的絕招,一般不外傳。”又叫人拿麥稈兒來,示意他過來捧住鳥身子,她扒嘴給鳥催吐,一邊講解,“前頭長的都是虛膘,熬鷹前得給它拉膘,這樣鳥才更有力量。熱水是用來給鳥洗澡的,要叫它出汗,出了汗身子虛,晚上熬起來能容易點兒。”
小公爺簡直佩服她,瞧那紅唇就在眼前,一張一合間他的心神都跟著恍惚起來。換了以往,但凡有點興趣的都逃不過他的手掌心,如今這位他卻不敢造次了。拋開御前太監眼巴巴看著不論,姑娘也是真的心儀。雖然不確定她將來對付男人會不會像對付鳥一樣狠,可……他怎麼就愛她這嗆口的味兒呢!
海東青不老實,把它往熱水裡摁,它大概以為要下鍋拔毛了,玩兒命的掙。小公爺手無縛jī之力,素以看了感到糟心,gān脆叫他讓開自己來。那一通忙,到最後鳥都傻了,力氣也用得差不多了,才撈起來擱到架子上。
素以自己忙出一身汗,棚子裡為了給鷹烘毛,爐火燒得很旺,悶透了。她捲袖子掖掖額頭,撩起氈子想出門喘口氣,才發現密閉的空間裡呆得忘了時間,原來已近傍晚了。
糙原上的落日很漂亮,她鬆快嘆息,六七歲的時光就是在夕陽里奔跑著度過的。她手搭涼棚朝西看,看久了迷眼。隱約有人肩負著落日走過來,一身的金光閃耀看不清臉。她乜起眼,等人走近,虛浮了半天的心才落下來——萬歲爺駕到了。
☆、第51章
她快步迎上去,“主子來了?”
皇帝嗯了聲,兩人視線一碰,旋即又分開了。經過昨晚那件事,大家都挺不好意思的。不像以前那樣坦dàng,總覺得彼此之間的隔斷從磚牆換成了輕紗,朦朦朧朧,不再堅實,讓人不安。
皇帝的目光游移了一陣,心思慢慢沉澱下來。再瞧她,她低著頭,拿腳尖挫地,地上很快被她挫出了個小小的坑。想起先前牽腸掛肚,加上聽說她跟著恩佑往圍場上去了,鬧得他大半天坐臥不寧。既擔心她的安危,又怕她被人藉機占便宜。他是皇帝,竟然弄得這麼老婆子架勢,暗裡自然埋怨她,也發了願要好好整治她。可如今在眼前,又能把她怎麼樣?
他感到挫敗,低聲問她,“玩兒去了?”
她愕然抬起眼,“主子知道了?”
“你當朕是誰?什麼事能瞞得住朕?”他抱著胸,箭袖上的行龍張牙舞爪直指向她。看她張口結舌的樣兒,哼了聲,傲慢的別過臉,“一離了跟前就胡天胡地,你是罵不怕罰不怕啊!兜了兩柱香,玩了些什麼?”
她囁嚅著,“沒玩什麼,小公爺說帶我掏野jī窩,我盤算著給主子抓只jī燉湯喝的,可惜一無所獲。”
jī沒吃著,但是這個藉口卻暖人心。皇帝先前打算多責備兩句的,聽她這麼一說立刻軟化了。不容易啊,玩兒的時候能惦記他,這樣的丫頭還有什麼可挑剔的呢!
“你聽小公爺的,他能把你賣了你信不信?”皇帝勸誡著,“別和不相gān的人走得太近,姑娘家跟陌生人上野外像什麼?嗯?虧得朕打發人跟著,否則名節怎麼辦?還要不要了?”
和名節扯上關係就是大事啊,不過素以覺得小公爺不像壞人,至少她感激人家給她哥哥疏通,要不然她那不成器的哥子就該下大獄了。她還是那句話,拉著長音的,“不能夠吧……”
皇帝轉過眼來冷冷看她,“怎麼不能夠?”
素以知道自己表錯態了,皇帝說誰不好誰就不好,她有什麼可反駁的?反駁又惹他生氣,自己還得挨訓。她忙靦臉笑笑,“奴才的意思是小公爺是皇上的小舅子,有您這樣的姐夫管束著,他能壞到哪裡去嘛!”
她倒會見風使舵,也會給他挖坑堵他的嘴。有時候老油條的確讓人生恨,皇帝蹙眉道,“誰告訴你做姐夫的就得管著小舅子?朕每天那麼多政務要忙,那些jī毛蒜皮的事兒都要朕過問,朕成什麼了?”他惱怒的一拂袖,“和你說不清!天橋上罵人嘎雜子琉璃球,配你正合適!”
他說完,扭頭就往熬鷹的棚子裡去了。剩下素以納悶,嘎雜子琉璃球不是混蛋嗎?萬歲爺怎麼罵人吶!不過能叫皇帝動嘴罵的一般都是直言相諫的忠臣,是人才,所以素以並不感到難過。或者說自打她進宮起,多愁善感的那根筋早就給抽了。挨兩句訓家常便飯,不痛不癢的,全當誇獎了。
她在外面chuī風chuī醒了腦子,這才踅身進帳。棚子裡燈火通明,頭頂上扯起了麻繩,小公爺的海青已經擱在繩上了。熬鷹嘛,就是使勁折騰,不讓鷹睡覺。皇帝舉著竹竿敲打繩結,那鳥站不穩還得撲騰,很耗費體力。
皇帝瞥了小公爺一眼,“就這麼敲打,怎麼就難得熬不成呢?熬鷹前自己要吃飽睡夠,才能有力氣和它耗。別鷹還沒困你先眼皮子打架,那是鷹熬你,不是你熬鷹。”
小公爺點頭稱是,“我琢磨琢磨,不是我熬不過鷹,是熬前缺了素以做的兩步。這鷹餵得膘肥體壯,比我還結實。上了架子jīng神頭十足,它全不把我放在眼裡。”
連鳥都瞧不上他,做人真夠失敗的了。皇帝講究風度,點到為止就不再說他了,倒是好奇素以gān了什麼,一問之下說是又洗胃又洗澡的,皇帝眼裡有了淡淡的笑意,“真難為你,進宮七年還能給鳥洗胃,道行不淺吶!”
素以在長案邊上倒茶,捧著杯子先呈皇帝再呈小公爺,一頭笑道,“老家不光熬鷹還養鴿子,有幾回放養的信鴿都吃了毒鼠的麥子,奴才就跟著瑪法一隻只的給它們清理腸胃。gān的趟數多了,都記在心裡了。”
這些記得住,可惜認人那麼費勁。皇帝忙著捅頂上麻繩的時候,聽見小公爺在那兒捧素以,“姑娘您是女中豪傑啊!看看四九城裡的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們,哪個像您這麼能gān吶!上回我范葫蘆里跑出只蝲蝲蛄來,嚇得我們族裡幾個姑奶奶上躥下跳的。要都像您這樣的,何至於扭了腳脖子擱家炕頭上躺好幾天呢!”
女人怕蟲的多,尤其是害蟲,真沒聽說過世上還有人玩這個的。蝲蝲蛄學名叫螻蛄,毀莊稼。拖個大尾兒,三伏天夜裡往亮堂的地方湊熱鬧。屁股大飛不高,沒頭沒腦往牆上桌腳上撞,一撞吧嗒一聲響,瞧架勢都替它疼得慌。可氣的是它耐摔打,它撞不死。你要踩死它吧,滿腳上去就能聽見肚子炸開膛的聲響,實在是噁心得慌。
素以這會兒才覺得小公爺是個怪胎,沒什麼玩了是怎麼的?她搖搖頭,“這上您夸不著我,要說蝲蝲蛄,我也怕。”
小公爺馬屁拍到馬腿上也不介意,gān笑著,“這也就一比方,別的上頭您不是比她們能gān嘛!”立馬調轉了槍頭打聽熬鷹的事,“一會兒鷹摔下來了怎麼處置?給它餵茶?”
她唔了聲,“餵鹽水,鹽水好去膘。還得拿冷水給它洗頭,洗完了讓它歇歇,明兒接著來。”看看上面的鷹已經有了疲態,底下穿著龍袍的萬歲爺手舉小竹竿兒,連給鳥造反都那麼風度翩翩。她臉上發紅,悄悄的轉過了身。
小公爺恨命運不公,這隻海東青遇上他是個槓頭,這會兒落在人家姑娘手裡,他還指著它厲害點兒多留人一會兒的,沒想到才這麼兩下就敗下陣來了,真給他丟人吶!都說兒子隨爹,難道這鳥兒子也跟他似的,看見好姑娘就心軟捨不得為難嗎?他又看看坐在條凳上悠哉悠哉的萬歲爺,怎麼覺得裡頭有點不尋常呢?上回就急赤白臉的,這回好不容易答應了,還沒入夜就巴巴的跑來了。這麼明打明的護食兒,一個宮女罷了,要是尋常心看待的,隨手賞人都說得通。可眼下這模樣,這算怎麼回事?
他心裡凜凜一悸,是對上眼兒了?他有點慌,晚了一步?素以長得像誰大伙兒都知道,難不成萬歲爺打算和太皇太后、太上皇反著來?這樣不是把她往火坑裡推嗎!小公爺很著急,她不得寵,和主子爺沒有牽扯,宮裡的那些主兒們不留意她,她還能混日子得過且過。要是有點風chuī糙動,可以預見她的下場有多悽慘。
他撓撓頭皮,想和她細說說厲害,無奈萬歲爺在。壓根就是盯眼看著不叫人說話,他沒想到這位一向深沉警敏的人君這回竟然破了功,小公爺從來不迴避自己是紈絝這一事實,原本對姑娘的那點心思還沒到非卿不可的程度。但是中途殺出個程咬金來,尤其這還是尊大佛,愈發叫他覺得素以好,素以簡直就是個金餑餑。
這裡正思忖著,帳子那頭噗的一聲響,回頭看,原來海東青受不住,從繩上跌到地上了。皇帝撐著竹竿站在一旁,素以忙著料理暈過去的鷹,恁麼郎才女貌的模樣,從他這裡看過去,越看越像那麼回事。小公爺一時心頭惘惘的,這現狀忒讓人沮喪了,回去得進宮找姐姐幫忙。這麼下去自己要落空不算,素以還得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