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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至榻前了,她微微睜開眼,從團扇邊沿瞥見一片絳紗袍角,心頭一跳,卻未起身。懶懶把胳膊舉過頭頂,溫吞背過身去,拖著長音撒嬌:“娘,我腰又疼了。”
心頭跳得擂鼓一樣,她沒想到今上會突然造訪。可能下令不許人通傳,所以殿內靜悄悄的。現在起身迎駕,大不了納福微笑,有什麼趣致?自己努力了那麼久,總要看看有沒有成效。他若果然不喜歡同她接觸,那她一直以為自己美,可能僅僅是個誤會了。
她臥在那裡,薄削的衣料,輕盈的體態。十六歲,正是花一樣的年紀,略帶青澀,但又具備別樣的誘惑xing。只是用心太深,以至於任何舉動總難逃蓄意的gān系。將他當成rǔ娘,是真還是假?若是假,那便是邀約麼?
他玩味一笑,大袖掩蓋下的手指抬起來,隔空描繪她窄窄的輪廓。她穿雲錦廣綾的緞子,那緞子有種飄墜之感,細小的梅花隨著水紋流轉,偶爾飄來一朵,佯佯地,恍在心上。
她等了半日不見有動靜,漸漸不耐煩了,耍賴似的搖身催促,“快一些,疼得厲害。”
他的手終於落下來,覆在她的脊背上,緩慢地,極有耐心地揉捏,力道比chūn渥大,帶著快意的鈍痛。
穠華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本以為他會高高在上斥一句大膽,誰知竟沒有。他這是打算將錯就錯麼?她看不透他,忐忑驚惶,臉上滾燙,熱得恍恍惚惚。一層薄汗浸濕了中衣,黏膩包裹著,全身心地難受起來。
他倒是很從容,密密地按壓,手上不曾間斷。她很緊張吧,可以感覺到十指接觸到的肌ròu繃得很緊,甚至簌簌打顫。他嘲弄地牽起唇角,輕聲道:“怎麼?我伺候得不好?”
他一開口,她頓時有種死裡逃生的感覺。終於不必再偽裝,可以正大光明地惶恐了。她啊了一聲,“官家?”要掙紮起來,卻被他制止了。
他沒有要停頓的打算,那捻柳腰在他手下,對扣起來,可以扣個大概。
“皇后太瘦了,應當多吃些。”他曼聲說,拇指按在她的腰窩上,不輕不重地碾壓,“是這裡痛麼?”
穠華在他掌中,已經完全控制不住場面了。怎麼會這樣呢,和她原先設想的完全不一樣。明明應當是她占據主動,他不qíng不願地受她蠱惑。她可以拋一個曖昧的眼神,嗔上一句官家壞,然後gān淨利落全身而退的……可是現在她卻像條蹦上岸的魚,筆直落進了他的網兜里。
她面紅耳赤,咬住唇不言聲。他會虛張聲勢,自己不能被他嚇退了,這樣豈不漲他的威風?他能克服自己古怪的癖好,她就不能四平八穩受用麼?且想且退,心說沒什麼,這樣就很好。萬事開頭難,既然他不排斥,那麼以後便會多很多機會。
把他當成chūn渥,當成阿茸,當成誰都可以。她長出一口氣,綿綿道:“臣妾何德何能,不敢勞煩官家。”
他不說話,感覺手下那具身體變成了一泓chūn水,柔軟豐沛得不近qíng理。他心頭一頓,終於還是掣回手,站起身問:“皇后適才召見了崔直學?”
過去了麼?她鬆了口氣,撐身坐起來道是,“崔直學入宮好幾日了,到底是我恩師,不聞不問太過不近qíng理了。”一面說,一面覷他背影,“官家覺得不妥麼?官員出入禁內不好?”
“皇后別多心。”他說,“萬事不避人,便沒有什麼可忌憚的。大鉞向來開明,臣子暗地裡愛慕皇后的也不少見。我的皇后艷冠群芳,有一兩個擁躉,並不稀奇。”
他心裡似乎認準了,崔竹筳年輕,不過二十六七的年紀。與她相差十來歲,還是有可能發展出一段朦朧的感qíng來的。
她卻辯解,“官家誤會了,我開蒙起便在崔先生門下讀書,直到我爹爹過世,先生才請辭。崔先生無家無口,只有汴梁城中一門表親。後來得知我和親,追隨到大鉞,圖個照應罷了。”她趿上絲鞋下地來,繞到他面前,笑吟吟問,“你今日怎麼想起來我殿裡?”
他別過臉,“皇后不是再三相邀麼,既然如此,也不能日日叫你空等。可是來了,你卻又問我為什麼?”
他是驕傲的,驕傲到尋常說句話都像是施捨。宮裡人都知道他不善言談,能做到現在這樣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只是說話的時候不願意正視她,一副不屑兜搭她的模樣。非要把視線調到半空中,好顯得自己清高麼?
不過看慣了他這種樣子,也不放在心上。穠華依舊很熱絡,“那你先坐,我命人籌備起來。”轉身往外去,走了兩步又騰挪回來,半低著頭,臉上紅紅的,低聲問,“官家今晚留宿涌金殿麼?”
她垂袖站著,靈蛇髻高盤,耳上翡翠墜子微漾,折she出的綠光鋪陳了半邊脆弱的頸項。他眯眼望著她,略一停頓道:“你不是想去艮岳麼,我那裡的事都辦完了,即刻就可以動身。”
如果真的感qíng很深,逃出禁庭,去一處苑囿避世,一定是極美極圓滿的。可惜人不對,心裡總有種空dàngdàng的感覺,高興不了,反覺重壓。
她立在夕陽下,容華淡佇,眉眼安和。他沒有等她回答,轉身邊走邊道:“給你一炷香,我在東門等你,過時不候。”
☆、第21章
殿裡的人趕緊替她收拾起來,要小住,又不帶過多的人隨行,衣裳和首飾須得準備好。
阿茸替她綰髮,金姑子在一旁捧香伺候,低聲道:“聖人只帶chūn媽媽一人,chūn媽媽又不會拳腳功夫,婢子有些擔心。”
穠華從鏡里看她,見她眉間有淡淡的憂愁,便笑道:“不要緊的,艮岳是皇家禁苑,裡面有官家親軍把守,不會出什麼紕漏的。”
她這麼說,反倒引來金姑子古怪的注視。禁苑之中的確守衛森嚴,閒雜人等是不能構成什麼威脅的。可她竟忘了麼,最大的敵人不是別人,正是今上。她還在拿今上的禁軍來寬慰她,莫非是人心有變麼?
金姑子往前挪了一步,“聖人,這次官家只帶聖人前往,聖人與官家有很多獨處的時間……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阿茸聞言轉頭看金姑子,“金姑娘此言差矣,越是人少,對聖人越是不利。你可想過事後聖人如何脫身?你我跟隨聖人入禁庭,聖人安則你我安。金姑娘莫要cao之過急,到最後弄得一敗塗地。”
她們是兩種立場,阿茸事先得chūn渥叮囑,對金姑子和佛哥都留了心。其實她和chūn渥的想法一樣,覺得聖人眼下過得很好,就一直這樣下去也不錯。可惱金姑子她們時時在聖人面前暗示,把聖人攪得心緒不寧。
金姑子並不理會她,只是灼灼望著穠華。穠華想了想頷首,“把那對龍鳳鐲拿來我戴上。”
鐲子是從綏國帶來的,對扣的接口上各有一個暗槽,龍鐲裝劇毒,略往茶水裡撒上一點就能要人的命。鳳鐲的和緩些,接連下六次才能令人斃命。阿茸有些心驚,捏著梳篦叫了聲聖人,“崔先生的話你忘了麼?三思而後行。”
她笑了笑,“你放心,我會見機行事的。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毒不死別人,可以用來自裁。”
“聖人莫這樣說,倒叫婢子們惶恐。聖人是極聰明的人,自然可以全身而退的。”不等阿茸再勸阻,佛哥已經把鐲子取來了,解開搭扣,戴在了她手腕上。
chūn渥那裡也籌備妥當了,隔著帘子喚她,“快些出來吧,別叫官家等急了。”
穠華應了聲,披上罩衣出門,阿茸直送出去,對chūn渥使了個眼色。chūn渥心裡有底,也不聲張,上前接手攙扶她,引她往東門去。
還未到門前,遠遠見今上在檻外站著。身上緋袍早換了,只穿尋常的jiāo領襴衫。看她來了,臉上浮起一層淺淺的笑,有一瞬竟讓人聯想起清明踏chūn時節,城外靜候心上人的年輕郎君。
艮岳離皇城並不遠,仍舊在內城中。從拱宸門出去,甚至不用坐車,步行也不過兩刻時候。太陽剛下山,天地間籠罩著稀薄的金huáng,人在其中走,有些熱,但熱得並不討厭。
他轉頭問她,“走得動麼?”
她戴著帷帽,紗幔低垂,面孔隱匿在後面,朦朦朧朧,看不真切。聽他發問,應道:“走得動。你不是說不遠麼,常困在禁庭里,今天難得有機會活動,走走也好。”頓了下又道,“離宮太匆忙,沒來得及回稟孃孃一聲,不知她會不會不高興。”
他顯然並不擔心,隨口道:“她盼皇孫盼得急,只要是對開枝散葉有益,斷不會怪罪的。”
這話雖屬實,但說出來難免讓人尷尬。兩個人偷偷出了內城,躲到艮岳生孩子去似的,用不著解釋,別人自發就往那上頭想了。他倒是無關痛癢的,穠華怏怏紅了臉,好在有帽紗遮擋著,他看不見她心慌氣短的模樣。
他在前面走,她在後面跟著。那個背影看久了,生出一種奇怪的感慨來。這是她的丈夫,那麼陌生,可名分上已經定下了,這輩子都要依附他的光芒而生,她已經沒有退路了。來大鉞前憎恨他,到了這裡後變得既憎恨又恐懼。永遠猜不透他下步要做什麼,就像今天他來,坐在她身邊替她推拿,明明他有怪癖,現在為什麼突然轉變了?是不是她幾次厚著臉皮糾纏,這個毛病已經被她治癒了?
她腳上加快些趕上去,同他並肩而行。
“官家?”
“嗯?”他發單個的音時,只要不過分急躁,總有種懶洋洋的味道,似乎很好說話。
她猶豫了下,側過頭觀察他的表qíng,“你洗手了麼?”
他不太明白,問她什麼意思。她說:“官家適才替我案杌,官家忘了?”
他臉上竟出現了茫然的神色,眉頭漸漸攏起來,撇唇笑道,“你是我的皇后,若碰一下就要洗手,以後同房怎麼辦?”
她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她,同房的問題問得真是……極好!她支吾了下才道:“大婚那晚官家說過的,我不願意,你也不喜歡,這話已經不做准了麼?”
他慢慢斂盡了笑意,轉過頭來看她,目光銳利,可以穿透帽帷子似的,“那麼皇后如今願不願意呢?”
她也不需考慮,本來就是再三思量過的,應答起來不費多大的勁。她撩起障面的紗,微笑著看向他,“臣妾已經嫁給官家了,為什麼要問願意不願意呢?只要官家不討厭我,我心裡就很高興了。像今日官家來慶寧宮看我,對我來說是天大的恩賜。現在不是臣妾願不願意,單看官家喜不喜歡。”她略停頓一下,含羞調開了目光,“官家對我,又是怎樣一副心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