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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太后有意成人之美,要留下等今上出來是不能夠了。穠華只得應了,攙著她緩緩下台階,一直送進了寶慈宮。

    回到涌金殿時,發現今上在窗下餵鸚鵡,她腳下躑躅,遠遠站著看了一會兒。他穿公服,紅袍外罩huáng絳紗,冠上組纓垂在胸前,有風chuī來便輕輕款擺。臉上還是那種無喜無悲的神qíng,像第一次在寶慈宮見到他時一樣,誰也猜不透他心裡所想。

    她終於還是走過去,“官家怎麼不多陪陪貴妃?”

    他轉過頭飄忽一瞥,“我又不是醫官,留在那裡有什麼用?”

    她哦了聲,“那麼貴妃的病症,官家問明了麼?”

    他不答,放下食盒朝她走來。到她身側也沒有停頓,伸手牽了她的大袖,將她帶出了涌金殿。

    ☆、第37章

    yīn了大半日的天,終於飄起了雨,下得並不急,徐徐從兩側宮牆間墜落下來。穠華仰臉去接,想起建安四五月里紛飛的柳絮,也是這樣,融融的,鋪天蓋地。她想痛快地跑一跑,可是他一直牽著她的袖子,她無奈地看他,“官家要帶我去哪裡?”  

    “延福宮。”他說,“我先前答應你的。”

    她有些為難,“梁娘子還病著呢,你帶我去逛,讓她知道了多心寒。”

    他眉頭一擰,“有病就養著,等病好了也可以到處逛。難道因為她病了,別人就得在宮中面壁不成?”

    真是沒人qíng味!不過她怎麼覺得那麼舒心呢,連剛才貴妃對她造成的困擾都忘了。她拿另一隻手抿了抿頭,“孃孃也希望你多去陪陪梁娘子,畢竟她是烏戎的公主。”

    他沒有回頭,依舊牽著她慢行,“該怎麼做,我自己心裡知道。”

    她悄悄彎起了唇角,他的心思她從來猜不透,只是怕持盈那些話會對他有觸動,隔一會兒,試探道:“我入宜聖閣時問了醫官qíng況,似乎不是普通的喘症……真要是病了倒也罷,怕是旁的,那我這皇后就當得不稱職了。”

    他聽了居然一笑,“你從來就沒稱職過,多一次也無妨。”

    她以為他會苦大仇深地對她進行疏導,沒想到居然是這種破罐子破摔的態度。她不依了,嗔道:“我也過問宮務的,雖說很多瑣事都是由徐尚宮替我拿主意,但是遇著大事哪樣不要我cao心,怎麼能說我不稱職?官家這樣看我,別人大約更不服我了。”她剎住了腿不肯走,“不行,你得把話說清楚。”  

    “她們不敢。”他說得簡明扼要,拉她不動,停下看天色,“雨會越下越大,淋壞了我可不管。”

    她撅嘴說:“誰讓你不許錄景他們跟著,這下子可好,沒有傘,怪我麼?你說我哪裡不稱職,我侍奉太后、侍奉官家、總理內務,每天都很辛苦。”

    這話說出來其實她自己也不信吧!他含笑看著她,“太后那裡晨昏定省,伺候我換過一次朝服,宮務由慶寧宮尚宮打點,皇后果然很辛苦。”

    她窒了下,“那貴妃得病也不能怪罪我。”說著轉低了嗓音,委屈道,“什麼親者痛仇者快,誰是親,誰又是仇……”

    他卻不笑了,表qíng變得很嚴肅,一字一句道:“誰說怪罪你了?別人的話,用得著斤斤計較?皇后只要記住,你的好與壞,我一個人說了算,就行了。”

    她抬起頭看他,像混沌的天被捅了個窟窿,日光從裡面透出來,一直照進她心裡去。她擰著兩手問:“那官家疑心我麼?”  

    他輕輕一勾唇角,“就算疑心也不擔心。”

    她眯了眼,“什麼意思?”

    “皇后品xing純良。”他剛說完,雨就大起來。離延福宮還有一段距離,就近有個便門的出檐可以避雨,他抬手遮擋,拉起她便向那裡跑去。

    穠華被他拽得跌跌撞撞,一面跑一面思量,什麼純良,說穿了就是嫌她笨。可是奇怪,她一點都不生氣。寧願讓他低估也不要讓他高估,這樣她就可以扮豬吃老虎了。自己寬慰自己,心qíng變得很疏闊,朗聲道:“慢點,這麼熱的天,淋點雨也沒什麼。”

    他沒有立刻回答她,半天才道:“你現在不能碰生水。”

    穠華才想起來自己在信期,他這麼一說,頓時感到很不好意思。自己的事自己記不住,還要他來提點。他也是,心思細得頭髮絲一樣,叫她在他跟前怎麼活?

    雷聲隆隆,好不容易躲到檐下,累得直喘粗氣。她探頭往外看,“不知道要下多久呢,再晚天要黑了,來不及回大內。”

    “來不及就在那裡住下,宮中有寢殿,也有人專門侍候。”他掃了掃衣襟,抬手指給她看,“從這裡過斜橋,看見那片翠色琉璃瓦麼?那就是延福宮。”  

    延福宮在拱宸門外,穠華聽人說過起。當初五個內侍高品鬥法,改造舊宮苑時斥巨資,將那裡建成了一個窮奇奢麗的去處。自從見識了艮岳的jīng妙,再也沒有什麼盛景是難以想像的了。不過從外面看,那處宮苑亭台連綿,雨霧之中居然有種飄渺之感。

    她笑道:“官家可是在大內呆膩了,想出來走走,拉我作陪?”

    他乜了她一眼,“內城有很多奇巧的地方,不止禁中那一片。皇后坐鎮中宮,我不領你出來,你獨自走動,難免得個貪圖享受的壞名聲。到時候言官要上奏疏彈劾你,我還得費心替你開脫,實在麻煩。”

    明明是千方百計想同她在一起,還編出這麼一套說辭來,真難為他。穠華但笑不語,見一滴大大的水珠掛在他鬢角,也沒多想,卷著大袖上去替他掖了掖。

    他頓住了,檐外是喧鬧的世界,她的臉在眼前,看上去無暇可愛。他抬手捏住她的腕子,隔著一層蜀錦,能感覺到底下細嫩的皮膚。心頭有暖流環繞,可以融化冷硬的心。他以前一直不知道,以為活著只需獨善其身,可是時間長了才發現,再qiáng大的內心也需要另一個人來溫暖。他渴望,很qiáng烈的感覺。不管是不是從別人那裡搶奪過來的,現在在他身邊,無論如何不能鬆手。  

    他同她面對面站著,心頭跳作一團。他缺乏勇氣,好在這個自詡為經驗豐富的人也只是半瓶醋,兩個對看半晌,同時調開了視線。

    “皇后……”他鼓起勇氣說,“你能讓我抱一抱嗎?”

    她吃了一驚,這種事為什麼說得這麼直白?難怪常遭她鄙視,他真是幼稚可笑!實在太幼稚太可笑……但卻在她心頭形成一次重重的撞擊。她左顧右盼,“官家冷麼?”

    他咬著唇,耳根紅起來,一直漫延進了中單里。他說不是,“就是突然很想。”

    這個叫人怎麼回答呢,女人是應該矜持一些的,當然不能說好。她別過臉,“噯,這雨真大,其實我有點冷。”

    他一陣狂喜,小心翼翼把手放在她肩頭,一點一點帶過來,直到完全摟進懷裡。上回抱她是七夕遁逃時,她從山石上跳下來,別無選擇。這次是她自願的,他緊緊箍住她,恨不能把她嵌進ròu里,“這下皇后不冷了罷!”

    她安然把手扣在他的玉帶上,唔了一聲道:“馬馬虎虎。”  

    靠得太緊,一瞬間迸出各種旖旎的想法來。心癢難搔,如果可以,要把她這樣……或者是那樣……全是些不潔的東西,細想起來有點羞愧。略微鬆開一些,看見她嫣紅的臉頰,他有些克制不住,壯膽吻了她的額頭。她輕輕顫動了下,他喟然長嘆:“皇后,我喜歡你。”

    她抬起眼,眼中波光流轉,“官家……”

    他低下頭,與她額角相抵,“我不會說好聽的話,也不會討你歡心……”

    她說:“沒關係,你會寫就行了。”

    本來他想著要同她訴衷腸的,畢竟已經大婚兩個多月,夫妻做一世,總不能這樣蹉跎下去。話已經到了嘴邊,沒想到一盆冷水從天而降,簡直讓他措手不及。過去那些柔qíng蜜意的話,像個大大的丑字糊在了他臉上,他gān咳了好幾聲,尷尬地放開她,背著手轉過身去,喃喃道:“雨怎麼還不停呢……”

    她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來,扯了扯畫帛道:“是啊,今年雨水真多。”然後兩個人相視一笑,笑完了又覺得莫名其妙。  

    遠處有人來了,蓑衣便便,飛快地奔出拱宸門,細看是錄景。及到近處,喘著氣道:“官家和聖人在這裡,叫臣好找。可曾淋著雨?萬一受寒了了不得。”

    穠華接過傘說沒有,“還好有地方躲雨,沒什麼妨礙。”

    今上依舊背著手,旁觀半晌,寒聲對錄景道:“還不走?”

    她納罕地看他,人家給他送傘來,怎麼像害他似的?錄景是受慣了氣的,點頭哈腰地一揖,倒退幾步,夾著另一把傘又飛快地去了。她咦了聲,踮足喊:“錄押班,那把傘也留下呀!”

    錄景跑得腳不著地,轉眼就進了拱宸門。今上頗大度,微笑道:“咱們可以用一把。”

    如今人也走了,只能照他說的辦。他把傘撐開,她拱肩縮背挨在傘下,嘴裡絮絮抱怨著:“這樣大的雨,傘小隻怕遮不住。”

    “靠得近些就是了。”他伸出一條胳膊來,“皇后可攀著我,延福宮不遠,幾步路就到了。”

    她怨懟地看他一眼,敢怒不敢言。無奈摟住他的手臂,他自得一笑,攜她走進了雨里。  

    雨勢沒有之前大了,但仍舊細密。傘面偏向她那裡,他的半邊身子都淋濕了。她探手正了正,過後又是老樣子,她皺了眉頭,“官家要是病了,豈不又是我的罪過?”

    他語氣淡淡的,“皇后這麼怕太后?”

    她挨著他的肩頭道:“太后常對我曉之以理,我對她總有幾分忌憚。今日還同我說呢,皇后要顧全大局,官家即便流連別處,也讓我不能生你的氣。”

    他略沉默了下,“你能做到麼?”

    她認真想了想,那天見他同持盈下棋都叫她心裡鬱塞,如果他和別人走得近,她可能會不太高興。但那又如何?她是皇后,卻沒有一人包攬他的權力。她掙扎了許久,覺得還是有些喜歡他的。外間對他的傳聞並不好,她入了禁庭,之前與他相處也曾提心弔膽。後來不知從何時起,憎恨變得模糊了,他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感qíng空白,處理起來也不夠老練,笨拙,但似乎很真誠。因為害怕,戴著面具來試探她,她那時對他鄙夷到了極點,可是轉過頭來,又隱約有些可憐他……說到底,她身處的環境已經是這樣了,她的想法絲毫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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