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頁
“我服軟?”她怪叫起來,“憑什麼我服軟,我又沒做錯!你不許讓人去,叫他以為我稀罕他呢,我才不折那個面子。你安生洗洗睡下,莫管那許多。”
chūn渥無奈道好,“不過今日起我就不陪你睡了。”
她聽了大惑不解,直起身問:“為什麼?”
“因為你大了,已經許了人,不能一輩子同rǔ娘睡在一起。該與你同chuáng共枕的是官家,他才是伴你餘生的人。”她說著,眼裡泛起點點淚光來,“到了我功成身退的時候了,以後我和阿茸住,你就一個人睡。這樣萬一官家駕臨,你們小夫妻好和和睦睦的,官家心裡也高興。”
“我才不同他睡!”她赤足下地,拖住了chūn渥道,“娘,你不要扔下我。我自小和你睡,如今叫我一個人,我會害怕的。”
chūn渥笑道:“有官家,他會接替我的,你怕什麼?你不是孩子了,要懂事。像上回鬼面人夜闖涌金殿,挑的是我不在的時候。那次官家興許是想留宿的,但凡你聰明些,揭穿了他,或者如今已經如膠似漆了。”
她紅了臉,捂著耳朵晃頭,“別說了,我不想提起他。”見佛哥和阿茸端著食盒進來,自己拖過花幾拍了拍,“來,放在這裡。有果脯沒有?你們都坐下,咱們一道賞月。”言罷輕輕吸溜了一聲,“唉喲……”
三人嚇了一跳,“怎麼了?”
她說:“我肚子有些疼呀。”用力按壓一下,咦了聲,“又不疼了。”
chūn渥是知道的,她入大鉞之後才成人,初cháo在初四。算算日子,這趟晚了幾天,也是時候了,便回身對佛哥招了招手,“把軟布置備好吧!”剛說完,穠華便坐在地上了。
這下子慌了手腳,看樣子來勢洶洶,她痛得臉色煞白,連喊都喊不出了。眾人忙合力將她抬回殿內,請太醫、往上回稟,忙作一團。當真來了倒好了,可是行經不暢,血像被封閉住了,半天未見影子。醫官只能開調停的藥,又不好催bī,唯有等著了。
她痛得冷汗淋漓,也不言聲,抱著蓋被躬得像只蝦子。單是這樣便罷了,還伴腹瀉嘔吐,症候實在叫人憂心。
不多時太后來了,看過之後讓人燃手爐來給她焐著,說:“不要緊,受寒罷了。我年輕時候也常這樣,有的人身底子好,百無禁忌,我不行,一逢著信期就像死過一回似的,皇后是隨了孃孃了。往後細心調理,自然就好了,別怕。”
她痛得抽泣,還要寬慰太后,“臣妾無事,勞師動眾的,讓孃孃夜裡趕過來,是臣妾的罪過。”
太后捋捋她的鬢角道:“你和官家對我來說一樣,不是取媳婦,賽過多個女兒。昨日孃孃是氣頭上,怪罪了你,你莫往心裡去。官家都同我說了,你在外捨身救夫,我得知了很敬佩你……好了,不要說話了,安心靜養。官家那邊也別擔心,明日叫貴妃過去侍奉就是了。”
她點點頭,“多謝孃孃。”
太后替她掖了被子,略站一會兒就去了。
穠華痛得渾渾噩噩,只聽見殿裡細微的動靜,像是做夢,又分外真實。然後雲霧繚繞里進來一個人,穿著公服,內襯白紗中單,漸行漸近,才看清是雲觀。
她掙了掙,起不來,也開不得口。他說:“你別動,我只是來看看。”
她很著急,喉嚨里像堵了團棉絮。他過來,坐在她chuáng前,把她的手合在掌心裡。依舊是她熟悉的笑容,輕聲說:“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吧?我未走遠,一直在看著你,只要你好,我心裡便安慰了。我有再多的委屈、再多的恨,都和你沒關係。你既然嫁了重元,就好好做他的皇后吧!”
她覺得他一定是誤會了,想同他解釋,他人影一晃,又不見了。
殿裡安靜下來,痛也變得飄飄忽忽。手爐涼了,棄在一旁,她艱難地翻身,蒙蒙看了眼,發現chuáng前的確坐著個人,是今上。
她一瞬清醒過來,“你怎麼來了?”
“鬧得這麼大動靜,福寧宮裡也得了消息。”他臉上淡淡的,大概因為剛吵過,現在又碰面,有些不好意思。彆扭地問了句,“你好些了麼?”
這是女科里的毛病,談起來總覺得難堪。她訕訕紅了臉,背身道:“官家回去歇著吧,我不要緊。”
他沉默下來,先前醫官說了病因,還是與上次落水有關。鳳池水深,又在山間,較之一般的湖水更涼。她體內淤積了寒氣,這次才會發作得這麼厲害。他原本是想懲戒她,現在覺得很後悔。她大概也怨他,只是礙於體面,不好開口罷了。
他坐著沒動,“你睡,我在這裡陪著你。”
她悶聲道:“不用,你走吧。”
她還在生氣,他知道。中晌吵過之後他也反省,錄景說哄女人不能硬碰硬,就像市井裡做買賣一樣,總要有一方表現出和解的意願,事qíng才能有轉機。他和她相處時間不長,但是之前通了那麼久的信,多少對她有些了解。她不像是肯伏低的人。再說自己做的那些事……實在不怎麼光彩,他也感覺慚愧。朝堂上天威不可褻瀆,到了禁中雖是君臣,也是夫妻。背著人下個氣,似乎沒有什麼掃臉的。
她態度冷硬,他有些低落,隔了會兒才道:“苗內人說你一個人會害怕,所以我留下陪你。”
她聽他這麼說,嘴角莫名垂下來,賭氣道:“我不要你陪,官家自去養傷。”
他也受得冷落,不聲不響,只是嘆了口氣。
她反倒流下眼淚來,無聲地啜泣。然後他的手落在她肩頭,輕聲道:“我先前態度不好,但說的都是實話。我愛慕你,做了那麼多,全是因為這個原因。你一定覺得我古怪,僅憑一幅畫像幾封書信,就喜歡上一個人,其實不是。我十三歲那年曾跟翰林去過建安,你在宴上把遄死念成踹死,當時我在場。”
這倒出乎她的預料了,她訝然轉過身來,努力地回憶,仔細端詳他的臉,“那次的宴會是我爹爹招待遠客,並沒有說是鉞國皇子啊。”
“你爹爹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喬裝入綏,有我自己的目的。”他頓下,微微笑了笑,“大婚當晚那首兒歌我曾教你唱過,可惜你似乎已經忘記了,連同我這個人,一道忘記了。”
他越說穠華越覺得不可思議,那麼久遠的事了,他卻記得那麼清楚。
他很難堪,別過臉不敢看她,語氣卻很堅定,“我認識你在十年前,甚至比雲觀更早。所以我沒有瘋,也並非為了一時獵奇。至於那個面具……我只是沒有勇氣面對你,我有點……害怕。”
她愕在那裡,不知道怎麼形容此刻的心qíng。仿佛輕鬆了,但又莫名的沉重。他的眼睛籠著一層霧氣,看上去讓人心酸。這算什麼呢,苦戀十年?怎麼可能,那時她才六歲!但是印象中的確有這麼個人,俊秀的少年,立在夕陽下,對她輕輕微笑。
她閉上了眼,“什麼時辰了,是在做夢吧?”
他說沒有,“快到子時了。”
“你坐了兩個時辰麼?”她心裡很難過,難過得沒法描述。突然覺得一切都令她厭惡,這和她原本設想的不一樣,簡直像個杜撰出來的故事。然而都是真的,記憶的確模糊了,但只要有人提起,她還是能夠分辨真偽的。
她徐徐嘆了一口氣,“時候不早了,官家上chuáng來吧!”
他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忙依言褪了鞋,在她身側躺下來。
她重又背過身去,“半夜裡腦子糊塗,明日再議。”
他說好,“你肚子還疼麼?我讓她們給手爐換炭。”
她說不必了,“怪燙的,肚子都快燙出水泡來了。”仔細感受,依舊隱隱作痛,便瑟縮一下,復蜷了起來。
他靠近些,她能察覺,也許同她相隔只有幾分的距離。她有點緊張,本想往內側挪一些,他的手探過來,擱在她的腰上,然後慢慢挪動,居然鑽進了她寢衣里。
她扣住他的手尖低叱:“你gān什麼?不要以為我不敢打你!”
他微微吸了口氣,被她抓住了傷處,依然忍著,和聲道:“我想給你焐焐。”
“焐焐?你打算摸我的肚子?”她咬牙切齒地瞪著他,“我警告你,別仗著身份壓制我,我可是……”
“除了有頭腦,還很有尊嚴。”他接了她的話頭,用力把她按回引枕上,“男人的手掌暖和,比手爐好用,你可以試試。”
她還是不相信他,“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亂摸!”
他不耐煩了,寒聲道:“我身上有傷,打不過你。”
既然如此,那就姑且試試罷,“不能亂動!”
他沒說話,有些蠻狠地把手壓了上去。
她的肚子冰冷,他以前都不知道,原來女人身上會這麼涼。那圓圓的肚臍在他掌心裡,她應該很受用吧,痛快地長嘆了一聲。他卻有點後悔了,作繭自縛,這漫漫長夜,接下來該怎麼度過才好呢。
☆、第35章
近來總是晚睡,夜越深越jīng神。他心頭有很多事堆積,朝堂上的、七夕的刺殺案、還有她。
低頭看,她先前不安穩,睡夢裡眉頭都緊皺。後來大概好些了,漸漸舒展開,鼻息咻咻,像只小shòu。
有時覺得她可笑,一個空有滿腔抱負,卻頻頻出錯的傻瓜。初入禁庭時那樣沉著驕傲,他以為她真的長大了,甚至準備拿出對待qiáng敵的姿態來面對她。結果到現在,她與他在一起,很多時候還是稚嫩的,根本經不起他下手。就像他自己說的,若不是早前有jiāoqíng,他願意縱容她,她現在還能有命活著麼?能力完全不對等的兩個人,他遷就著,也許時候長了反倒成了她的手下敗將。因為狠不起心腸來,她若qiáng大些,qíng況又會不一樣。
手一直按在她肚子上,很久不能動,漸漸有些麻木了。他努力欠起身子給她掖錦被,他記得醫官的話,她要保暖,這時候很脆弱,簡直像只待孵的鳥兒。可不是麼,新鮮的人,新鮮的xing格,是他從來沒有接觸過的存在。他自小興趣狹窄,行為也刻板,甚至不能忍受環境有任何改變。禁中那些女人同樣有曼妙的身姿,婀娜的體態,可是他厭惡,不能與她們接近。有這種怪癖倒也好,可能會把他塑造成一個忠貞不二的帝王,也說不定。
她懶懶地翻身,側臉在微光里有種模糊的媚態。其實同chuáng共枕很多次,前幾次可以心無旁騖,這回卻有些恍惚了。大概是因為太近太曖昧,手下那片皮膚柔軟幼嫩,甜得起膩。她已經暖和起來了,他才敢稍稍挪動一下。也未離開,手指細微地撫摩,然後臉紅心跳,難以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