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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不qíng願和他一頭睡,想起來腹內就翻江倒海。可是現在要哄他,不給點甜頭,他不願意上當。她垮下肩頭,用力攥緊了被褥,掙扎良久難以決斷,卻聽他低低說了聲,“實在不願意睡就不睡吧,明日上路,繼續往廬山去。”
她終於屈服了,只脫一件罩衣就躺了下來。眼角瞥見他,他臉上笑吟吟的,目光柔軟。她很覺得厭惡,背轉過身去,不願意面對他。他倒覺得無所謂,離得這樣近,換做以前,當真不敢想像。他抬起手,想去為她掖被子,可是猶豫再三,還是放棄了。莫看如玉的人兒,xingqíng剛烈得厲害,chūn渥那時候笑罵她,開口就說她狗脾氣。人與人的待遇就是這麼大差別,她想念今上的時候表qíng哀淒,與他相處呢,只恨不得他馬上去死。他有時候很為自己悲哀,夜半做夢夢見她舉著髮簪刺向他,醒來後感到無邊的寒冷和悲涼。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她的心落在了別處,即便收回來也沾染了別人的味道,不那麼完滿了。
他一向警覺,夜裡淺眠,留宿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不能不處處提防。大約四更前後,聽見她細細的啜泣,他一個激靈醒過來,屋裡沒有點燈,也看不見她的面容,料她應當是做噩夢了。
他伸手過去攬她,她睡迷了,叫了聲官家,緊緊貼在他懷裡。他怕她察覺,做賊一樣心驚膽戰。靜待片刻,她又睡著了,他方長長舒了口氣。
抱著她的感覺是這樣的,他小心翼翼收攏手臂,那纖細的身體,觸動他心頭最柔軟的一塊。這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他對她的感qíng不比殷重元差分毫。如果她醒著時也能這麼溫順多好,他想取悅她,所以開始考慮她的建議。一個月內把事辦妥,她還有什麼話可說?他是在賭運氣,讓她心服口服,以後便再也沒有推諉的藉口了。
陷在愛qíng里的男人傻,明知道有風險,也願意嘗試。路已經走到了這裡,不可能再回頭了,要想救一位亡國之君,難度有多大,可想而知。他悄悄將下頜抵在她額頭上,這是最後一次犯險,無論如何讓她少些怨恨,也算贖他先前犯下的罪孽吧!
☆、第79章
次日天才蒙蒙亮就起身了,家主婆煮了湯餅,讓他們吃飽了好趕路。
“多謝阿嫂照應。”崔竹筳取出緡錢jiāo給她,“這裡一些錢,權當投宿的用度,請阿嫂莫嫌少。”
那家主婆是實誠人,托著錢有些無所適從的樣子,“不過舉手之勞罷了,住上一夜還收錢,顯得我們莊戶人鑽進錢眼裡似的……”
那家的孩子倚在母親的身側,穠華笑著撫撫他的頂心,對家主婆道:“我們住客棧也是要花錢的,阿嫂收下是應該的。日後有機會,請阿嫂和大哥來舒州遊玩,我們好盡地主之宜。”
那婦人連連點頭,又差男人取事先預備好的gān糧jiāo給崔竹筳,夫婦兩個將他們送上車,便揮手作別了。
“倒是筆意外之財。”男人低頭看看那錢,“這裡偏遠,鮮少有人經過,我看那兩個人有些怪異。”
“怪異甚?人家留宿不曾給你錢?”婦人回身招呼孩子,把他們手裡的金棋子摳了出來,“娘與你們收著,將來娶媳婦用。”
那兩個孩子難得有jīng巧的小玩意兒,被母親收走了自然不樂意,立刻咧開了嘴對天長嚎起來,聲音之悽厲,須臾驚動四方。男人大皺其眉,“大過年的,家裡有哭聲吉利麼?給他們玩罷,小心些,別弄丟了就好。”
婦人瞪他,“你當這是石頭?我先前咬過,是金子。你多粗壯的腰杆子,拿金子與孩子玩?萬一不小心吞進肚裡,死得倒輝煌!”一壁說,一壁查看,見頂上有個紐袢,便道,“好啦,別哭了。娘給你們穿起來,戴在脖子上可好?”
兩個孩子含淚應了,趕緊追進去,待套在脖頸上才作罷。
正月里無事可gān,村里人都聚在一起曬太陽,分吃果品。及到正午時分再放一輪pào竹,各自回家生火做飯。婦人在院子裡掃地,鞭pào炸得四處都是紙屑。還有左鄰右舍吃下的瓜子殼,都嵌進了磚fèng里,笤帚刮也刮不出來。
忽然聽聞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抬眼看,十幾個穿著甲冑的禁軍從門外經過,勒住了馬韁問:“可有人帶著一個女子從這裡經過?女子十六七歲年紀,生得極美貌。”
婦人想起昨晚留宿的兩個人,是有個女子,不過美貌算不上,很尋常的模樣。心裡有些怕,大概是在抓逃犯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搖頭說沒有。
那些禁軍揚鞭要走,卻有人從馬上縱了下來,幾步到檻內,一下把孩子提了起來,“這是什麼?”說著扽斷了頸上的細繩,將吊墜呈給領頭的效用看。
原本這種打雙陸用的棋子很尋常,城中有錢人家用金銀制也不在少數,可是出現在這種窮鄉僻壤就有些古怪了。那效用翻來覆去查看,在棋子底盤發現一個米粒大小的章子,上面赫然刻著“內辦”。
效用大驚,蹭地抽出佩刀架在婦人脖子上,“你敢隱瞞?說,這棋子哪裡來的!”
男人從屋裡走出來,看見這陣勢嚇得跪下了,膝行到婦人身旁,不住拱手乞求,“都頭饒命,千萬莫傷了渾家。這是昨日投宿在我家的人留下的,不是我們偷來的。”
效用高聲斥問:“投宿的是什麼人?現在人去了哪裡?”
婦人瑟縮著說:“是一對夫妻,昨天日暮時分敲門借宿,說是去汴梁投靠親友的,結果未找見人,只得返家。”想了想,忙又補充,“那小娘子臨走邀我們去舒州做客,想來現在往南去了。我們是清白人家,不敢打誑語。適才都頭說的女子樣貌和那小娘子不符,民婦才稱未看見,並不是有意欺瞞都頭。”
效用把棋子jiāo給另一個人,急急吩咐:“你火速回禁中復命,我領人繼續追趕。”也不理會那家人,很快往外去了。
那家的孩子被奪了東西,嗚嗚咽咽哭起來,爹娘忙將他們的嘴捂住了。待禁軍走後面面相覷,想是禁庭走失了人,弄得這麼大的排場,真是嚇人。
“天上哪能掉下金銀來,險些闖禍。日後外面死了人也不許開門……”婦人絮絮說著,在不依不饒的孩子嘴上打了一記,“哭哭哭,不要命了!”說完嘭地一聲關上了門。
一騎絕塵而去,八百里加急也不過如此。入了皇城往上通稟,今上親自召見,狠狠攥著棋子說:“正是她的東西,如今人可有下落?”
生兵俯首道:“據那家娘子說,李娘子曾提及舒州,盧效用已經往舒州方向追趕了。請陛下寬心,只要路徑沒錯,不日便能追上的。”
今上失神坐在寶座上,短短的兩天便弄得憔悴不堪。沒有走失過心愛之人的不能理解,杳無音訊是在煉獄裡,有了消息不見人,折磨仍舊不得疏解。他的拳頭在案上重重敲擊,“增派禁軍,以那個村子為原點,向四周擴散追捕。什麼人這麼大的本事,能逃過三萬禁軍的耳目……那村子離汴梁多遠?幾人同她在一起?”
生兵拱手道:“回陛下的話,是新封以南的一個無名村落,離汴梁約有七十里。據那家主說是自稱夫妻的一男一女,並沒有旁人。”
錄景回身望今上,細思量了追問,“看清衣著打扮了麼?究竟是不是李娘子?”
那生兵有些遲疑,頓了頓才道:“聽描述委實不太像,那家主只說是個年輕娘子,容貌平平,但舉手投足頗有風範。臣等得了這金棋子不敢耽誤,回京來呈報陛下,請陛下裁度。”
有希望總比沒希望要好,他現在心裡焦急,點頭道:“去辦,務必將人帶回來見朕。”
生兵道是,領命退了出去。
他在殿裡坐不住,命人取鶴氅來,錄景忙上前勸阻,“官家可是打算親自去追?萬萬不可啊,僅憑兩顆棋子,怎麼能夠肯定就是聖人?萬一是烏戎或綏國使計呢?眼下正在緊要關頭,臣知道官家心急,但官家是大鉞軍民的主心骨。官家在內城,則民心安定,士氣振作;官家親自追趕,撲空還是次要,萬一中了敵國的埋伏,便會乾坤動dàng,天下大亂,切切糙率不得。”
他被錄景一提點,瞬間又冷靜下來,撫著發燙的腦門踽踽打轉,“一男一女,夫妻相稱……若真是她,那男人是誰?”
“所以需審慎,未得確切消息前,還請官家按捺。聖人脾氣倔qiáng,怎麼能容忍陌生人同她稱夫妻?會不會是有人聲東擊西,有意將禁軍的視線轉移開,好將聖人帶往別處?”錄景掖著手覷他神色,復吮唇道,“不過在臣看來是個好消息,有人設局,是為了將聖人帶離鉞國,那麼至少眼下聖人是安全的。臣說句實話,先前一直擔心聖人遭遇不測,如今心卻放下了,聖人必定無恙,才值得花那麼大的力氣與禁軍周旋,官家說可是?”
錄景是為了開解他,不過說得有理有據,他心裡也略感寬慰。他這兩日已經混亂了,前方的奏報一封接一封地送達,他qiáng打起jīng神處理政務,心思卻全然不在那上頭。她丟了,他急得五內俱焚,整日痴痴看著宮門,痴痴盯著更漏。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一天兩夜,簡直比走過一生還要漫長。天這樣冷,她一個女人在外顛躓,不知受了多大的罪。抓住那個帶走她的人,他必要將他五馬分屍,才能解他心頭之恨。
他開始考慮禁軍帶回來的消息,易容其實不是難事,儀態和做派卻很難更改,也許那個女子就是她。但是與她在一起的人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孤身來營救她麼?他知道穠華心裡也許怨他未保護好她,可是以他們的感qíng,這輩子是再難割捨的了,她絕不會心甘qíng願跟著別人離開,留下那兩個金棋子就是最好的證明。為什麼他覺得事qíng愈發的嚴重了呢?不與他接洽,分明沒有要拿她脅迫他的意思。帶她逃亡,qíng願被千軍萬馬追趕,這是個什麼樣的人?與國事無憂,只要帶她離開麼?
他腦子裡嗡然作響,“寧王賜死,是誰驗的屍?”
錄景道:“是殿前司指揮使趙嚴。莫非官家疑心寧王又像上次一樣金蟬脫殼麼?臣立即派人去查看,不過下葬有了時日,就算開棺,恐怕面目也難以辨認了。”
他抬了抬手,“趙嚴辦事是可以信任的……崔竹筳呢?你親自驗過麼?”
錄景怔怔道:“那日聖人受了驚嚇,臣一心在聖人身上,將後面的事jiāo給了御龍直,自己匆忙護送聖人回禁中了。不過那日趙嚴也在場,至於驗屍的是誰,臣就不得而知了。”詫然醒過味來,忙呵腰道,“官家稍待,臣即刻便去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