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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堅定的暗殺是雙管齊下,比一計不成再生一計更可恨。他應該怎麼辦?這樣一個一心要取他xing命的愛人……
她花兒一樣嬌嫩,她的心明明也是純真的,是他看錯了麼?罷了,已經懶得探究,這回真的應當放手了。
太后那裡還在忙著斷案,到他榻前追問,“究竟這香珠從何處來,官家不說,難道要等人將你害死了才知道厲害?”
耳邊聒噪,他不堪其擾。內心僅剩的一點柔軟都被摧毀了,他反倒冷靜下來,漠然道:“捉拿榮國長公主。”
太后愣了下,“香珠是長公主給你的?”
剷除了雲觀接下去就是榮國長公主,反正要辦,順便將罪栽在長公主頭上罷。他知道,皇后已經禁不得任何的罪狀了,再來一項,她只有陪雲觀一道去死。但她現在還不能死,留下有用。
殿前司奉命去拿人了,太后悵然若失,“以前竟沒看出來,似融會是這樣的人。”
他說:“請太后回寢宮,這件事臣要親自處理,太后不要cha手。”
穠華心頭顫了顫,恐怕他這回是無法再原諒她了。她該怎麼解釋?解釋了他可會聽?阿茸送的羹她可以說不知qíng,這手串是她親自做的,大概除了中途被調包,沒有別的可能了。
他眼風似鋼刃,幾乎將她千刀萬剮。愛得越深,恨便越深,她清楚看見他的溫qíng一點一滴消融,最後消失不見。路已經變得難行,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的,包括挨的那一剪子,沒能讓她回到他身邊,該來的還是會來。
太后看他神qíng,知道這回必是下了決心了,便不再多言,囑咐他好生歇息,回身往殿外去了。
顛茄的毒還未發散,他看人依舊是重影的。眯起眼,低聲叫皇后,“香珠是你獨自做成的麼?可有誰接觸過?”
“是我自己做的,她們要幫忙,被我謝絕了。”她顫聲道,“梁娘子生辰那天,她邀你在宜聖閣飲酒。下半晌你歇在她閣中,我想去接你,又舍不下臉,在迎陽門上徘徊了半日,到天黑才回慶寧宮,官家還記得麼?香珠就是那日做的,做成了晾曬在窗台上,我不在殿中,有沒有誰動過手腳,我也不知道。”
他苦笑不已,“你總有各種各樣的說法來證明自己……一再的,叫我如何相信你?”
她心都要被他抻碎了,哽咽道:“你說過不會懷疑我的……”
那些纏綿的話仿佛停留在上輩子,他遲鈍地點頭,“我的確承諾過,可是現在想起來,竟有些拿捏不准了。為什麼一定要我相信你?是做了虧心的事,為自己找後路麼?”
她的心往深淵裡墜,拉都拉不住地墜下去。
“我從來沒有害過你。”她撐著書案垂下頭,因為周身疼痛,不得不喘上兩口氣,“先前說的也都是實話,我俯仰無愧。”
他嘲訕道:“信就信,不信就罷了,是這個意思嗎?你放心,我會查證,涌金殿中侍立的所有宮人,還有你近身的那幾個,會審問,甚至嚴刑拷打。如果找到下毒的人,我不會冤枉你,但如果找不到……”
找不到將會怎樣,他沒想好,也說不出來。眼下腦子裡混亂,無數的錯覺混雜,害怕自己一時下錯了令,做出難以補救的事來。略頓了頓,揮手道:“回去吧,回西挾去,會有旨意給你的。”
她心頭一片悲涼,哭也哭不出了,只是望著他說:“官家,我寧願一死,也絕不受屈。”語畢不再看他臉上表qíng,掖著廣袖退出了文德殿。
恨他麼?不恨,她可以體諒他。他是真心實意待她的,恨只恨自己,沒有自保的能力,讓他陷入這樣巨大的痛苦。又是只差一點點,他的命是撿回來的。幸虧是在文德殿裡議政,幸虧身邊有人,若是無人發現,麻痹窒息了,真就無聲無息地死了。
她下了台階茫然四顧,chūn渥和金姑子她們不見了。站了會兒才想起來,她們又被帶走了,可能去了殿前司大牢。
秦讓上來接應她,“臣送聖人回西挾。”
她呆滯地轉頭看他,“供奉官,你說官家還會見我麼?”
秦讓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很覺得可憐,安撫道:“聖人放心吧,官家一定會去看你的。如今真相還未大白,官家又在病中,突然得知了這樣的消息,一時沒有對策。”
她慢慢往回走,走在宮牆間的夾道里,天是長長的一溜,通向遠方。過了迎陽門就可以看見西挾灰蒼蒼的屋脊,她喃喃說:“我沒有必要那麼做……我是無辜的……”
官家貼身侍候的人都知道,那串香珠是皇后送的,官家珍愛異常,連上朝都必需掛在腰上。如今出了事,誰又能說得清呢!
秦讓看她頹敗,心裡替她惋惜。當初意氣風發的皇后,稚氣嬌憨,同官家吵起嘴來不要命,那時也是仗著官家疼愛吧!如今忽然從雲端落到地上,就像開了米瓮舀米,卻發現連最後一餐也做不成了,該是怎樣悽愴的一種心境!自己是得她提攜才高升的,雖然屬於歪打正著,但照樣心存感激。不能為她做什麼,唯有多勸慰她兩句,搜腸刮肚道:“聖人且不要憂慮,官家心中也不確定,所以剛才拉榮國長公主湊局,是為了在太后面前為聖人開脫。眼下官家還未大安,聖人按捺一兩日,等官家病癒了,什麼樣的事他看不透呢!”說著一笑,“真的,臣從未佩服過什麼人,可自打入了福寧宮,對官家真是五體投地。官家極聰明,不聲不響的,無論多棘手的事,只要他想辦,必定能辦成。聖人是官家心愛的人,遭受了不白之冤,他定會為你洗刷冤屈的……”
只要他想辦……若是他不想辦呢?她已經不知道如何是好了,除了聽天由命沒有別的辦法。
想起剛才是秦讓傳了東宮的消息給她,她惦記雲觀,又害怕問起,猶豫了很久才道:“寧王如今……”
秦讓嘆了口氣,“殿前司趙指揮使親自驗的屍,寧王是飲金酒自盡,配方配得好,不會有太大的痛苦。據說死時神態安詳,也許對他來說結束就意味著解脫,也沒什麼不好。他這一輩子難,誰還沒點血xing呢!只是遇上了官家……不過有手腕者得天下,自古就是這樣,要怨就怨命。”他引她入西挾甬道,一面問,“聖人心裡放不下吧?臣知道聖人和寧王是至jiāo,臣托人去打聽殿下落葬的地方,帝陵是進不去了,但也不會埋得太遠,臣探到了消息就來回稟聖人。”
她到了殿前,站在檐下慢慢點頭,“勞煩你了,我如今失勢,還蒙你不棄。”
秦讓道:“聖人別這麼說,臣雖是微末之人,也懂得知恩圖報。以前聖人鼎盛如日當空,臣不能報效,如今遇見個小坎坷,臣正好趁這機會逢迎拍馬,待聖人渡了劫,臣也好跟著得道升仙。”
他盡力開解她,無奈她高興不起來,前途後路想了又想,似乎只剩酸楚了。她抬手從頭上摘了支步搖jiāo給他,“拿到質庫(當鋪)換些錢,替我準備紙車紙馬捎給他,別讓他在下面缺人使喚。”
秦讓雙手接過來,呵腰道是,“聖人放心,jiāo給臣,臣一定辦得妥妥噹噹。聖人入殿吧,今夜chūn媽媽她們恐怕回不來,聖人還需自己照顧自己。汴梁秋日短,夜裡風大,聖人千萬別受涼。”
穠華頷首,他長長一揖,回身往外去了。
她回到殿裡,又是一殿的死寂,反正不是第一次,已經習慣了。她坐下來,看著滿眼箱籠鋪陳,突然失了興致。上chuáng去,臥在綿軟的被褥里,昏昏yù睡。不知躺了多久,似乎很悠長,錦繡繁華未能入夢來,睜開眼時天光還有些微亮,但殿內已經暮靄沉沉了。
她下chuáng找火摺子點燈,小小的一簇燃起來,只能照亮殿角一隅。拖了張圓凳坐下,定定看著火光發呆,如果點了帷幔會怎麼樣?恩怨qíng仇是不是可以在烈火里消散……奇怪她那麼年輕,卻不知從何時起開始厭世了。
☆、第59章
其後三天,她一個人孤零零在西挾度日,chūn渥她們一直不回來,官家也沒有出現。
她還在苦守著,不知道接下來等待她的是怎樣的命運。不過對於她來說,沒有什麼懲罰比失去他更重的了。她就這樣坐在院子裡的梨樹下,面朝大門,眼巴巴地盼著、聽著夾道里的動靜。可是從早到晚,只有嗚咽的風聲從宮門上呼嘯而過。她希望他還能來,至少再讓她辯解兩句,然而他似乎決意冷落她了,人不來,也沒有消息。她又開始擔心他身上的毒,醫官說出了汗就會好的,除了那個珠串,應該沒有別的埋伏了。她只盼他快些痊癒,想起他前幾日病病歪歪的樣子,又尋不到病症的出處,都懷疑他染了風寒。可是治又治不好,實在令人焦急。
反正她自己不要緊的,就是傷口有些痛。大概顛躓得太厲害了,重新滲出血來,把褙子都染紅了。她無心處理這些,那晚是花了大力氣才克制住沒有去點燃帷幔,如果最後死於失血過多,也算是個正當的死法。
瘸腿huáng門依舊給她送飯,她不願意挪動,他就搬兩張胡chuáng並排放著,把飯菜搬到她面前。宮裡眼下被毒怕了,不論什麼食物,都要再三再四地驗,huáng門把銀針取出來,要擱進菜里的時候她抬手阻止了,“沒人會給我下毒的,以後用不著驗了。”
她是起兵的關鍵,死了就沒有由頭了。如今不管是禁中的人也好,烏戎的人也好,沒有人希望這件事擱置下來,所以誰的碗裡都可能有毒,只有她的是最安全的。當然如果真有毒,毒死了也是樁好事。她不懼死,蒙受不白之冤才是最可怕的。
她把筷子舉起來,實在沒什麼胃口,又放了回去,“你在外面聽到官家的消息了麼?他的毒解得怎麼樣了?”
瘸huáng門說:“今早都知訓話時提起官家的政命,料想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吧!聖人吃些東西,這三日來只進糰子大的飯食,身體要撐不住的。”說著瞥見她胸前凝結的血污,遲疑道:“聖人的傷勢還未好,這樣下去不成的。臣去太醫局請大夫來給聖人看傷,萬一傷口化了膿,那可是要累及xing命的。”
她搖搖頭,“沒那麼嚴重,換件衣裳就好了。”
huáng門看她起身回殿,心道換了衣裳不過掩住表面,裡頭還在流血,治標不治本的,有什麼用呢!
惙怛著轉身,猛看見個人影,嚇了老大一跳。待看明白了,嗬了聲忙長揖,“與官家請安。”
他沒有理睬他,背手往殿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