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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嗆著了,舉起大袖掩口咳嗽,今上不以為然,起身拂了拂蔽膝道:“集英殿裡正設宴款待群臣和各國使節,皇后若是累了就先睡吧,不必等我。”

    她送出去,看他袖口折了一道,探手替他歸置,柔聲道:“官家去去就回,我等著你。”

    那是種女xing特有的圓融,沒有稜角,卻可以滲透到最深的層次。他眼神複雜地打量她,未置一詞,轉身便出去了。穠華目送他,待那挺拔的身影在夜色中越去越遠,才退了兩步靠在門框上。

    酒勁來得極快,額頭汗浸浸的,腿里綿軟無力,邁一步就像踏在雲端上。她捂著嘴,笑得有點憨傻,“我好像……醉了。”

    chūn渥很無奈,和金姑子左右架住了,把她攙進內殿裡。

    新婦子被一杯合卺酒喝倒,這種事想想也覺得好笑。她終究還是個孩子,先前自己構建了非常龐大完美的復仇計劃,結果一杯酒就弄得人事不知,除了被人占便宜,還能怎麼樣?不過chūn渥並不擔心,女人心裡本不該裝太多的事,現在既然已經嫁作人婦,就該安安穩穩過她的日子。她反而希望官家能打動她,穠華其實是個很單純的人,只不過有時候固執,不聽人勸。如果能走進她心裡,大概她也會像對待懷思王一樣,對他掏心挖肺吧!  

    chūn渥替她掖了掖鬢角,“官家一時回不來,你先躺會兒,我讓人煮碗醒酒湯來。”

    她們扶她上chuáng,冰涼的簟子貼著,總算感覺舒坦了些。只是不知怎麼,脖頸上慢慢癢起來,越來越劇烈,她抓不著,猛地翻身坐起來,手忙腳亂扯那青紗中單。

    chūn渥嚇一跳,問她怎麼了,她皺著眉頭說:“好像有蟲子咬我,癢得很。”

    於是一件貴重的禕衣被扒得七零八落,好不容易撕扯開了,結果叫人大吃一驚。原本光潔的皮膚上浮起了大片疹子,從下頜一直漫延到胸前。因為抓撓,一道道抓痕錯綜,隱隱都浮腫起來,簡直觸目驚心。

    chūn渥急得團團轉,支使外面的宮婢道:“聖人有恙,快去請太醫來。”絞了濕手巾替她擦洗,架不住她聲聲哀嚎,又怕她抓破了皮,使勁按住她的手道,“怎麼辦呢,著人去太后宮裡回稟一聲吧,別不是誰做了什麼手腳,存著心的要害你。”

    涌金殿的徐尚宮聞訊進來,看過之後說:“這種症候我見過,是喝酒的緣故,不要緊。有的人不能沾酒,內熱積攢起來發不出去,須得等酒氣散了,慢慢也就好了。”又溫聲勸解,“聖人且忍一忍,喝了解酒湯,很快就會消退的。婢子去請官家,有官家在身邊,邪祟也不敢入侵了。”說罷自顧自去了。  

    穠華滿chuáng打滾,又說癢,又說熱,把殿裡攪得jī犬不寧。佛哥和阿茸來替她打扇,她脫得只剩一件抹胸,仰在那裡嚎啕。chūn渥沒辦法,捉著她的手道:“祖宗,我知道你難受,好歹忍一忍,莫教人看笑話。太醫就快來了,看能用些什麼藥先緩緩。孫尚宮也說了,發散出來就沒事了。”

    她恨得咬牙,“往後再也不飲酒了……”

    chūn渥應著:“好好,不飲不飲。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沾酒也是沒奈何,往後再也不喝了。我傳話下去,慶寧宮連酒壺都不許留一個,這總成了。”外間遞話進來說太醫到了,忙拿薄被蓋住她,放下帳子請人進來。

    太醫的診斷和徐尚宮說的一樣,世上還真有碰不得酒的人。或許南方酒水溫和,汴梁一帶用酒烈,皇后本來量淺,身子便受不住了。

    太醫舔了筆尖伏在案上開方子,不多複雜,金銀花、huáng柏、苦參、大青葉。遞給小huáng門,叫他快快去抓藥,轉頭吩咐chūn渥,“旺火濃煎,取汁擦患處即可。”

    chūn渥應個是,慶寧宮裡的人分頭忙起來,在丹墀上架起了藥爐子。阿茸在吊子旁怔怔守著,滾燙的火苗仿佛燒溶了空氣,透過扭曲的熱流看見官家從宮門上進來,她拔腿便進門通傳,“chūn媽媽,官家回來了。”  

    chūn渥心裡頓時有種可靠的感覺,雖然姍姍來遲,來了總比不來要好。回身看chuáng榻上,她卸了妝,衣衫也不整,人昏沉沉的,蹙著眉頭偶有驚悸。要論端莊是半點也沒有了,可是人在病中,哪裡還顧得上那些。

    她撂下手,率眾出去迎駕,官家立在檻外看了眼,“皇后怎麼樣了?”

    她照實說了一遍,“聖人在閨中從不飲酒,早前一直沒發覺有這不足,才弄得今天慌了手腳,請官家恕罪。眼下聖人還醉著,據太醫說至少要過兩個時辰,症候才能略微減退些。”

    他蹙了眉,舉步進內殿,新房裡重重帷幔都放了下來。六月里天已經大熱,檻窗上蒙綃紗,窗扉半開,隱約有風chuī進來,那輕幔便漂漂拂拂,如絮如雲罩住半間寢殿。

    他登上腳踏撩chuáng帳,佳人背身側臥,一派旖旎風光。不過肩背上道道紅痕倒是真的,她是極其白淨的皮膚,因醉酒泛起紅,像個半熟的蝦子。

    前殿宮婢送煎好的藥來,他只問:,“怎麼用?”

    chūn渥道:“擦拭患處就行了。”  

    他頷首,指了指案頭,“放下,你們都出去。”

    底下眾人飛快jiāo換了眼色,欠身道是,退出殿外,闔上了柔儀殿的大門。

    夜已經深了,天上星辰轉移了位置,宮燈高懸,人聲卻寂靜下來。chūn渥掖著兩手仰頭看,阿茸不知從哪裡弄來的棗餶和蜜煎雕花,一面吃,一面從兜里挖出來遞與她。看她面上惆悵,低聲問她,“chūn媽媽,你不高興嗎?是不是因為公主出嫁,你捨不得?”

    chūn渥看了她一眼,“不能再稱公主了,她是皇后,要從自己這裡先立起規矩來。”言罷回頭看,喃喃道,“除了郭太后,我想每個做母親的人都一樣。孩子養大,出了閣,難免覺得傷感。以後她最親的人就不是我了……”

    阿茸搖頭說不會,“她最親的人永遠是你。”

    chūn渥勉qiáng笑了笑,話也變得意味深長起來,“阿茸,咱們的立場和金姑子她們不一樣,你要記住。”

    阿茸雖然一團孩子氣,但是腦子很好使,她挺胸道:“chūn媽媽放心,和她們的jiāoqíng只做在面上,我一心為聖人,知道什麼對她才是最好的。”  

    chūn渥點點頭,又不舍地回望一眼。涌金殿內燈火通明,雖半開窗,帷幔幾重,也窺不見裡面光景。之前關於今上的傳聞不太好,她總憂心穠華會有不測。今天看來似乎有緩。也許官家也懂得夫妻同體的道理,對別人再苛刻,對自己的皇后,還保留一點溫存吧!

    她嘆了口氣,無能為力,攜了阿茸往偏殿裡去了。

    穠華酒醒的時候天還沒亮,頭很疼,腦袋昂起來,手腳不聽使喚。想喝水,使勁打了兩個挺,終於掙扎著坐起身。打算下chuáng的時候才發現,chuáng上居然多了一個人。

    她心頭一悸,腦子鈍鈍的不明所以。環顧四周,滿殿披紅掛綠,終於想起來今天是她和今上成親的日子,身邊躺的不是別人,正是她來大鉞的最終目的。

    他不是不願與人親近嗎,沒想到會屈尊和她同塌而眠。之前都是匆匆的,他的面目在她記憶里很模糊。現在就光看,雖然依舊疏離,但卻不那麼恐怖了。

    近在咫尺,她醞釀許久的恨便被勾了起來。他在這裡高chuáng軟枕,雲觀卻在地底下冰冷腐爛。原本這天下不該是他的,坐在紫宸殿裡難道不虧心麼?如果手上有刀,她當手刃他。早應該在枕席下藏把匕首的,她一直勸自己不能唐突,可是見他褪了通天冠服,只穿一身白紗中單,她就覺得他沒有什麼了不起。少了金吾衛護駕,他呼不了風,也喚不了雨。  

    她咬住唇,發狠盯住那張臉。一室靜謐,只聽見彼此的呼吸。她心頭躁動,幾乎就在興起念頭,想置他於死地的當口,他突然說了句話——

    “別這麼看著我,我不喜歡。”

    ☆、第11章

    她受了驚嚇,往後一挫,跌回滑絲錦被上。他側過身來,眼風像薄削的刀片,如果真的有像有形,只怕早就把她千刀萬剮了。

    但是那刀片雖利,漸漸卻轉移了方向。她心裡納罕,順著往下一看,原來上身只剩一件宜男花鍛抹胸,光溜溜的雙肩bào露在他面前,連件蟬衣都沒披。

    她頓時飛紅了臉,扯過錦被裹住自己。然而酒疹的後勁還沒完全消退,剛才太專心恨他,恨得忘了癢。可是捂起來,那份爬蟲一樣的梭梭觸感就在頸間盤桓,她忍不住又探進去撓了撓。

    “官家醒了?”她支吾了下,“我原以為你不會來的。”

    “今天大婚,這裡是我和皇后的dòng房,怎麼不來?”他似乎還沒完全醒轉,語調里有種懶散的味道。眼睛半開半合,目光透過濃密的睫毛溢出來,落在她的頸項上,“怎麼,還癢?”  

    她唔了聲,在發熱的皮膚上用力搓了兩下,“已經好多了,我不勝酒力……”稍稍趨前一些又問,“官家什麼時候醒的?”

    他說:“你剛才踩了我一腳。”

    她頓時頭皮發麻,果然自己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半夜裡腦子糊塗,之前是被絆了一下,後來一看是他竟給忘記了。但願她沒做出什麼愚蠢的舉動來,只不過橫眉冷眼瞪著他,沒有人證和物證,不算是罪過吧!

    她矮下身子,兩肘撐在簟子上,換了種哀婉委屈的語氣,輕聲說:“踩疼官家了麼?我一向一個人睡,今天又醉了,不小心冒犯了官家,官家別惱我。”

    他轉過臉來看她,淡淡的一瞥,無qíng無緒,“皇后不必太拘謹,這禁苑之中,能與我平起平坐的,只有你了。”他指了指引枕,“躺下,我有話要同你說。”

    其實是個古怪的處境,就和大多少夫妻枕席間談天一樣,也許別人看來沒什麼,穠華卻覺得彆扭。可是他醒了,醒著和睡著時判若兩人。她可能有點欺軟怕硬,在他沒有防備的時候,她一度躍躍yù試想要掐死他。可當他兩眼一睜,她頓時又退縮了,因為很清楚實力懸殊,既然不是他的對手,只有再等待時機了。  

    她很順從地躺下來,體態輕盈,攏著那引枕,一彎玉臂遮擋住半張臉。

    這種姿勢他不陌生,通常對人產生防備時,才會不自覺地流露出來。他探過手把她的胳膊撥開,撥完了,手指在被面上反覆擦了兩下。

    穠華垂眼看,嘴角微微抽搐了兩下,“官家有話,但說無妨。”

    他仰天躺著,十指jiāo扣置於腹上,沒有馬上回答她,過了很久才道:“綏國願與大鉞結為唇齒之邦,出嫁公主以作質婆,永不許興兵相犯……皇后覺得,這話有幾分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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