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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茸坐在旁邊吃召白藕,搖頭晃腦道:“指甲大的rǔ燕你繡了兩個時辰,可是在想官家?chūn媽媽說過的,聖人與官家qíng投意合,等過陣子生了皇子,我們就要回綏國去了。”
她放下手裡的花繃,心裡有些難過,自己現在這樣算什麼?先前抱著赴死的決心,把她們留下,怕對她們不利。現在她可能已經安於現狀了,提起她們要走,想想禁中就只剩她一個人了,實在叫她高興不起來。可宮廷終歸是個瞬息萬變的是非地,將來她的命運如何還不知道,她們若要走,也好。是她把她們帶進來,總有一天要還她們自由的。不能因為她的任xing,牽制她們一輩子。
她低下頭嗯了聲,“chūn媽媽要和家裡人團聚,你也應該找個人嫁了。”說到這裡突然想起了金姑子和佛哥,她們隨侍入禁庭,保護她不是首要的,也許見她懈怠了,有她們自己的計劃也說不定。她們畢竟不像chūn渥和阿茸,她怕拿捏不住她們,留在身邊風險有些大。越想越覺得不安,轉頭問,“這幾日你和佛哥她們可在一處?她們有沒有說過什麼話,或是有什麼奇怪的舉動?”
阿茸回憶了下,搖頭道:“一切如常。聖人是在擔心她們不軌麼?依我說,gān脆將她們遣回綏國,也了了一樁心事。”
這事她不是沒想過,但剛入禁庭兩個多月,就把郭太后安排的女官如數退回,只怕會落人口實。所以得再想法子,宮裡打發宮人也要有個說頭,若不是有什麼罪過,等閒不能隨意放出去的。她現在雖然有些游移,郭太后與高斐終究是她的至親,不能因她這裡起了變故,而給他們招去災難。
chūn渥是最懂她的,把一絞絲線拆分開,取出一縷來重新歸置好,垂眼道:“暫時沒有合理的藉口,萬一太后問起來,聖人不好回話。上次遣散宮人的機會錯過了,若那時聖人與官家把話說開,倒可以順勢而為。她們年紀都滿了十八,慶寧宮以身作則,還可博個賢德的美名。如今晚了,再逢下一次,怕要等上兩年呢。”
“那就把她們嫁出去。”阿茸說,“反正我不要婆家,我就跟著聖人一輩子。聖人做皇后,我伺候聖人。等有了小皇子,我還可以給聖人帶孩子。金姑娘她們生得美,聖人碰上機會多帶她們出宮,遇見個青年才俊什麼的,就把郭太后忘到後腦勺去了。”
她是無心之言,穠華聽得滿臉愧色。扭身對chūn渥道:“娘,我是不是已經像阿茸說的那樣了?”
阿茸怔了怔,呆呆看著chūn渥,chūn渥笑道:“她是有口無心,你聽她的做什麼!人活著,按著自己的心意過才是最好的,你又不欠他們的,為什麼要照他們的安排生活?萬丈紅塵中打滾,無非圖個名與利,你如今兩者兼得,我想不出你有什麼理由不好好受用。金姑娘和佛哥那裡你放心,我知會徐尚宮一聲,不派她們出慶寧宮,平時還有我們看著,出不了岔子的。待日後有機會,就像阿茸說的那樣,把她們嫁出去。咱們自己悄無聲息地處置了,外人也不會知道。”
她點點頭,似乎只能這樣了。自己靜靜坐了一會兒,心裡升起淒涼來,“怎麼辦呢,我覺得很對不起雲觀……”
chūn渥聽出來,她的言下之意是身不由己了。一心一意要為兒時的玩伴報仇,結果愛上仇家,這種事說出來的確荒唐。可她一向看得清楚,便娓娓勸解道:“你已經盡力了,他在泉下也會看到的。儲君之爭,古往今來從沒有間斷過,弱ròuqiáng食麼,你讀了這麼多書,應當懂得。寧願做勝利者的皇后,也不要去做失敗者的愛人。現在看來這個勝利者人還不錯,至少對你很好,你還有甚不足?”
她一徑嘆息,“其實我不該來和親。”
chūn渥拖腔走板潑她冷水,“即便你不和親,也還是會到官家身邊的。人家思慕你這麼多年,哪能輕易放棄!”
穠華大大尷尬起來,嘟囔道:“別說了,說起來簡直丟人。他要在我六歲那年看上我,那他必定是有病了。”
待要說笑,徐尚宮從廊子那頭匆匆過來,福身道:“宜聖閣適才差人來回稟,說貴妃突然暈厥過去了,看qíng勢十分兇險,聖人可要過去瞧一瞧?”
她聽得一驚,起身問:“通知官家了麼?”
徐尚宮道是,“平常妃嬪抱恙只需呈報聖人,這回不同,事qíng緊急,況貴妃身份尊貴,已經命人去福寧宮與寶慈宮傳話了。”
她也不再多問了,忙整理了儀容跟隨徐尚宮過宜聖閣去。
宜聖閣在一片杏林之後,景色不錯,規格也不低。她提裙上台階,見閣中人來人往,有好幾位醫官在場。內人和尚宮出來納福迎接,她抬了抬手道:“昨日還好好的,今日怎麼會突然暈厥的?”
尚宮一壁引她入內,一壁道:“婢子們也不知,今日娘子說氣悶,便出門在園中散步。婢子們隨侍,寸步也不曾離開。娘子見一叢紫薇開得好,便停下折了一枝在手中把玩,說花色雖艷麗,可惜香味淡……後來不知怎麼,愈發的喘不上來氣了,又說頭疼噁心,回到閣中就癱倒下來了。”
幾位醫官見皇后來了皆上前行禮,她詢問qíng況,翰林醫診揖手道:“臣等仔細辨證,貴妃氣息急促,舌紅gān裂,且脈象細微,斷若遊絲,初看是哮喘的症狀。臣施針取天突、太淵,貴妃症候似有好轉。”說著頓下來,舔了舔唇又道,“只是臣查驗時,發現貴妃額心隱隱有青氣,手足冰涼,偶伴驚悸,這與哮喘的的血熱風燥又相斥……所以究竟是什麼病因,暫時還難定論。”
穠華聽得一知半解,就是說並不單純是哮喘,還伴有其他難以診斷的症候麼?
“那便再查,回頭官家與太后問起來,怕你們不好jiāo代。”她朝裡間望了眼,“貴妃如今醒了麼?”
醫官忙道是,“尚且有些虛弱,不過已無大礙了。”
她掖手往內去,繞過了海風藤簾,持盈就臥在圍子chuáng上,臉色灰敗,很有些可憐。見了她勉qiáng支起身道:“聖人來了……恕我不能下地迎接,失禮了。”
“這時候就不要計較那些了。”穠華在她chuáng沿坐下,安撫道:“醫官診治過了,說沒什麼要緊的。平常沒有氣喘的毛病罷?這回是不是受了寒,來得急了,一下子支撐不住?”
她緩緩搖頭,“我在烏戎時連傷風都很少有,更別說這個毛病了。當時不知怎麼回事,覺得鼻子裡發麻,一路竄上去,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現在想想真後怕,生死好像就在轉瞬間似的。”言罷洇洇淚下,悽惻道,“我說句失儀的話,我現在很想我阿爹和阿娘。若死在外頭,這輩子和他們的緣分就盡了。我比不得聖人,我一個人在這宮掖里,有時候很害怕……我想回家。”
她能理解她的感受,論出身,持盈比她尊貴得多,靖帝第六女,皇后嫡出的掌上明珠。可是到了這禁庭,她所受到的待遇和她的身份並不對等。兩個月內不過和今上下過一盤棋,沒有侍寢,更沒有榮寵,不比那些普通嬪妃占優勢。如此冷遇,對於她來說可算是奇恥大rǔ了吧!
穠華不知道怎麼安慰她,給她掖了被角說:“你別難過,不論是官家還是太后,抑或是我,對你都很關心。先前已經派人去稟告官家了,我想不久他就會到的。你好好作養身子,今日天氣yīn沉,我也覺得有些氣悶呢,等明天太陽出來,一切就都好了。”
太后來得比今上快,進門後問了穠華經過,寬慰貴妃一番後長嘆:“不知怎麼,禁中這兩個月波折不斷,想是哪裡犯了太歲。明日我遣人去上清宮籌備,好好做場法事祈願大內太平。貴妃不要憂心,人吃五穀雜糧,焉能不得病呢!好在有人跟著,醫官們即時施治,才未釀成大禍。今後要愈發注意了,我聽說有喘症的人嗅不得花粉,是不是那紫薇花鬧的?”
貴妃卻一再qiáng調自己從來沒得過這種病症,對花粉也不忌諱,話里話外似乎另有隱喻。
穠華想起剛才醫官說的話,說看似是哮喘,實則參雜了旁的什麼。她不懂醫術,也聽出些端倪來。心裡倒惴惴不安起來。難道是有人使了手腳麼?這麼一來怕要出大事了。
她這裡思量,今上從外間進來,看了她一眼,低聲問:“眼下如何?”
她說:“醒是醒了,身上還很虛弱。臣妾與孃孃一直勸她,她的jīng神也不見好。官家去看看她,好生安慰她幾句。她在禁中沒有一個可以倚靠的人,現在又病了,看著十分可憐。”
他蹙了蹙眉,“你到簾外去罷,自己身底也不qiáng健,別再過了病氣。”說完到貴妃榻前去了。
她退出來候著,隱約聽見持盈孱弱的聲氣,哭哭啼啼說了許多,其中夾帶了一句“我身死事小,斷送了兩國結義,恐怕要令親者痛仇者快了”。
穠華心頭一凜,轉過眼來望chūn渥,她眉間也有憂慮。持盈這話說得有滋有味,告誡今上和太后,她若不測,勢必挑起戰爭。如今天下三分,兩國兵戎相見,第三方漁翁得利,這麼說來,矛頭居然直指她。
她冷冷一笑,“樹yù靜而風不止。”
chūn渥示意她莫急躁,低聲道:“等官家出來後一道回慶寧宮罷,我命人置辦,聖人可伺候官家小酌幾杯。”
穠華緊緊扣住了大袖下的雙手,並不是怕持盈有意無意的誤導,而是擔心會不會真與金姑子她們有關。她身邊的這些人,就像抵在她胸前的一柄劍,可成事也可敗事。如此看來要儘早把她們打發出去了,只是這風口làng尖上還需再忍耐,做得太顯眼,就算和她們無關,也會招來禍端。
太后從閣內出來,她忙上前攙扶,心下略計較,溫婉道:“臣妾打算再給宜聖閣指派幾個宮人,上次禁中遣散內人,宜聖閣也有波及。貴妃身體不好,人手不夠,怕照顧不過來。”
太后頷首道:“你想得周全,就依你說的辦罷。你今日怎麼樣?身上好些了麼?”
她笑道:“好多了,謝孃孃惦記。”
“我聽聞官家昨夜留在涌金殿照顧你,這很好,他總算有個願意上心的人了。今天貴妃又病得討巧,官家不聞不問是不成的。按我說,貴妃也不容易,宮裡這麼多女人只待官家一人。她的出身又好,難免心氣高些,這次的病未必不從這上來。”太后在她手上拍了拍,“皇后有雅量,我是知道的。官家若常出入宜聖閣,你不要生他的氣,壞了兩個人的感qíng就不好了……你隨我回寶慈宮,梁尚宮那天翻庫房,翻出兩匹海水菱花雪鍛來。你愛穿素色,贈予你和貴妃一人一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