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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頭亂得厲害,又沒有別的辦法,只得點頭答應了。
☆、第63章
秦讓在一旁搓手,“聖人,身上的衣裳好歹換一換吧,這樣不難受麼?”
她坐在矮榻上搖頭,目前哪裡有心思管這些,她惦記chūn渥,不知道她人在哪裡,官家又推說不知qíng,難道人就這麼消失了麼?她轉過頭問他,“中貴人,官家祭天地要多久?”
秦讓被她的稱呼叫傻了眼,“聖人怎麼叫臣中貴?您是禁中人,只有外間才管內侍叫中貴……祭天地程序倒不複雜,就是祭前籌備繁瑣。官家已經齋戒過七日了,今天到祭壇祈願,估摸一個時辰就完了。之後再去廣聖宮祭奠祖宗,可能要耽擱一陣子。不過聖人別擔心,今日太后率眾娘子到景福殿放生池放生錦鯉去了,前朝還算安全,聖人在這裡,不會走漏消息的。”
她垂下頭,jīng神萎靡。如今像個過街老鼠,以前大搖大擺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再回宮裡來,被太后知道了必定要責罰。這些其實都是次要,她現在渾身長膽,bī得人山窮水盡的,什麼都不怕。她只是往外探看,喃喃道:“派出去的人怎麼還不回來?到底打探到消息沒有!”
秦讓說:“聖人莫急,御龍直在宮城南三門以外,從這裡過去有段路。我已經吩咐了,催他們腳程加快,應當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的。”說著一笑,“今早宮門一開,瑤華宮禁軍便求見官家,說仙師走失了,把官家急得滿頭大汗。這回是連宣德門觀禮也顧不上了,匆匆便出宮去尋人。所幸找見了,否則汴梁城只怕要給翻個底朝天了。聖人放寬心,如果苗內人真是御龍直抓的,有官家在,出不了事的。”
他一口一個聖人,她聽來很覺諷刺,“我已經不是皇后了,別再叫我聖人了。”
秦讓卻很執拗,“別人不知道,臣是知道的。目下官家正忙於戰事,將聖人安置在瑤華宮,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廢了可以重立,對官家這樣的霸主來說沒什麼是辦不到的,聖人只需按捺,好好保重自己就是了。其實官家也有難處,換了誰不傷心呢。聖人也請寬宏些,站在官家的立場上,就能明白他的心了。”
所以她之前不怨恨他,人在局中,再手眼通天,也有顧及不到的時候。何況她也能體諒,他是順勢而為,最後成就他一統天下的夢想罷了。一位帝王,感qíng終歸和尋常人不一樣。他可以愛,但是必須愛得克制,還要收放自如。到現在她還是覺得兩國聯姻不虛此行,唯一的遺憾是彼此不合適,他不能提供她渴望的愛qíng。
她不說話,因為說得再多也沒用。矛盾到了這種層面,並不是勸說幾句就能煙消雲散的。
她起身到前殿,站在一片溫暖的陽光里看著福寧殿的大門,唯見天街空曠,沒有半個人影。
秦讓掖著兩手跟在她身後,她的道袍泥濘落魄,可是無論如何不肯替換。她有她的固執,不想再穿上宮中的衣服,也許已經認命地做她的道姑了。他嘆了口氣,“聖人一早沒吃東西吧,臣讓人準備去。”
她搖頭說不,“我不餓,你就在這裡,寸步不要離開。萬一再出什麼紕漏,好證明我的清白。”她是不想再蒙受不白之冤了,即使兩個人沒有緣分,也不要弄得那樣兩敗俱傷。
終於看見以個huáng門壓著幞頭從遠處奔來,她走到殿外,疾聲問:“如何?御龍直怎麼說?”
那個huáng門叉手道:“回仙師的話,臣找御龍直指揮使詢問qíng況,記指揮說昨夜御龍直並未外派,帶走苗內人更是無從談起。”
穠華靜靜站著,腦中茫然。金姑子和佛哥在禁中這麼久,是不是御龍直還是分得清的。這算什麼?難道不願把人jiāo出來,索xing矢口否認麼?
她頓時沒了指望,心裡有千百種的疑慮,誰來給她印證?她失魂落魄地在殿前廊檐下來回打轉,整個大鉞她只認得他,如果這裡斷了線索,那chūn渥就凶多吉少了。
秦讓怕她憂慮忙上前安撫,“聖人別急,等官家回來,自會給聖人一個說法的。”
等他回來,誰知會不會同御龍直口徑一致。現在每一刻都在煎熬,她覺得自己不能這樣枯等,可是除了等,她還有別的辦法可想嗎?
終於他回來了,腳下走得匆忙,冕冠上天河帶被風chuī得凌空飄揚起來,儼然是這蕭索冬日唯一的希望。她迎上去,“官家,為什麼御龍直說沒有拿人?chūn渥到底在哪裡?”
他此刻火冒三丈,寒著臉道:“我在地壇便傳人來問了,昨夜二更時確有御龍直拘人,可是我從未頒布過這道口諭。眼下已經命軍頭司徹查了,御龍直所有禁衛一一盤問,若找不出那些人,只有一個解釋,有人假冒御龍直。”
她聽得一頭霧水,為什麼事qíng會這樣複雜?御龍直是他的親軍,誰敢假冒?
她怔怔回了殿裡,重又在矮榻上坐下來,“官家可是打仗打亂了心神,把自己下的令都忘記了?”其實她根本就不相信他,也許都是他用來搪塞她的話。
“昨夜二更到現在,十個時辰了……”她抱住了膝頭哽咽,“我已經出宮了,已經去做女道士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只要把chūn渥還給我,就算讓我離開汴梁也可以,為什麼要打她的主意……”
他知道現在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只得蹲在她面前安慰她,“皇后,我定會把苗內人找回來的。我知道她對你很重要,我絕不會動她一根汗毛,你要相信我。”
她呆滯看他一眼,“什麼時候能有答覆?”
他說:“已經在查了,只不過事qíng發生在夜間,我也是到早晨才知道消息。況且今日有大典,我疲於奔命,來不及周全。現在得空了,一定將事qíng查個水落石出。”
他答應要查,暫時卻不能給她任何確切的答案,她心裡沒底,定眼看著殿中的青銅香爐發呆。然後他接了前方戰報,急招宰相往垂拱殿商議,吩咐她在殿裡等他,又匆匆去了。
朝中多事之秋,他忙。國與國之間的大仇大怨她想管也無能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護好身邊的人。金姑子和佛哥已經讓人去放了,她多少還有些安慰,就是chūn渥現在下落不明,她不知道怎麼解救她,將臉埋在臂彎里,無聲飲泣起來。
半天時間在焦躁里度過,她頭痛yù裂,錄景送了吃的來她也不想動,裹著道袍歪在那裡。起初有陽光時覺得還有希望,太陽轉過去了,照不到她身上,這深深的殿宇就顯得異常yīn冷。
秦讓還在為她身上的道袍苦苦掙扎,“聖人把衣裳換了吧,臣喚宮人進來伺候。”
她照舊搖頭,“把rǔ娘找來我再換。”
“已經在各司各獄中查了,聖人可能不了解,大鉞的衙門多,每直都有自己拘押的地方。御龍直那裡沒有消息,說不定是別的班直辦的。官家已經下令全力搜尋了,只因為目前事忙,還請聖人體諒些。”
正說著,今上從外面進來,吩咐錄景,“把襖裙放在後殿,打盆熱水來給皇后擦洗。”
她凝眉說:“我從道了,官家叫我悟真就是了。”
他不答,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改不了,也不想改。他從第二次見她起就這樣喚她,對他來說稱她皇后,就像民間叫娘子是一樣的。她很倔qiáng,不聽他的話,他勸說不成只有自己親自動手。抓住她的腕子往後殿拖,那點掙扎微不足道。他不顧她反對,替她把那件灰灰的道袍解開,擲在地上。想起她清早在晨霧裡奔跑,乍見她的樣子,那時心裡有多痛,不願意再回顧了。
“別動!”她還反抗,他用力壓制住了。垂眼一看,她腰上竟鑲了把匕首,他說,“用這個就能保護自己麼?”
入宮攜帶利器是大忌,他卻並不介意,但凡同她有關的,他總是試圖往好的方向推斷。阿茸下毒是受雲觀指使,與她無關。然而那串香珠里顛茄的由來呢?他懷疑貴妃、懷疑禁中所有娘子,明里暗裡探訪,都沒有結果。他第一次感到棘手和困擾,一心想要證明她的清白,可是沒有任何對她有利的證據,所以他只能持保留態度。
她很排斥他,他不在乎。她是不是愛他,也不在他的考量範圍內。心裡裝了太多東西,總要有個發泄的途徑。他把兩手焯進熱水裡,打了巾櫛給她擦臉。她惱羞成怒,下勁推他。他一手扣住了她的下巴,把巾櫛掩在她臉上。
“我會把人找回來的,牢里沒有就搜城,這樣可以麼?”他隔著巾櫛撫摩她的臉,太久沒有接觸,每一下觸碰都能感覺到心臟劇烈收縮。他知道不該讓她看出qíng緒波動,平了下嗓音方道,“讓你入瑤華宮是為你好,一個人的身份和勢力不對等,最容易受矚目……”
那麼廢后呢?穠華不打算再想起這件事,可是心裡終究還是在意的。她雖不像貴妃那樣出身高貴,但是她什麼都看得真切。騰出這個後位,不就是為了有個犒賞的籌碼麼!可是話又說回來,她的嫌疑洗不清,受到這樣的懲罰已經是最輕的。她同衛子夫相比算是幸運的,如果一根白綾賞賜下來,不死也得死,讓她從道,已經是他開恩了。
她不再抗拒,他還算滿意。替她換上了大袖衣,她的臉淡漠而素淨,一如他記憶中的美麗。他將一塊佩玉系在她衣襟上,慢慢捋那朱紅的穗子,回龍鬚帶著微微的涼意划過他的手掌,他說:“你在瑤華宮好麼?日子過得清苦麼?”
她皺了皺眉,“官家,我眼下沒有那個閒qíng逸致同你聊家常,你我之間也沒有家常可聊。我今日進宮是排除了萬難的,不是恩寵日隆時隨xing的遊玩。”
她說得不帶溫度,他略怔了下,“我們之間就沒有什麼話可說了麼?沒有苗內人這件事,你可是永遠不會見我?”
“我以為出宮那天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她斂了衣袖,轉身往前殿去,邊走邊道,“我再等一個時辰,天黑前若沒有rǔ娘的消息,我就回瑤華宮去了。”
他立在那裡,只覺透心的寒冷。她再也不是那個單純嬌憨的小皇后了,抑或從來就不是。
一個在檐下,一個在後殿,雖身處同一所寢宮,然而咫尺天涯。
她抬頭看漸漸冷清下來的穹隆,太陽懸掛在西邊的天幕上,她把手伸進光帶里,沒有半點溫度。西北風從指間穿過,反而冷得徹骨。她痴痴望著那斜陽,她在大鉞度過的第一個冬季,是她活了十六年來最難以忍受的。汴梁是gān冷,建安是濕冷,每到這個季節chūn渥就準備好熏籠,她整天裹著被子坐在上面,連搬都搬不下來。chūn渥怕她上火,必須給她煎涼茶,她十四五歲了,還張著嘴等她餵她……現在chūn渥在哪裡?她覺得自己一下子沒有了方向,這種恐懼比失去愛qíng更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