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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ūn渥對這事從來不看好,無奈她不聽人勸,才會吃這暗虧。見她這樣又心疼,嗟嘆道:“他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你何必給自己出這樣的難題呢!是不是先前在跨雲亭出了什麼紕漏,叫他發現了?”
她凝眉道:“我什麼都沒做,原想動手腳的,可是猶豫了一下,時機便錯過了。”
chūn渥怔了怔,想不出別的原因來,只道:“或者他有他的考慮,至少你比起周衙內來,已經幸運很多了。”
“新婚不多時的皇后溺死,恐怕堵不住天下悠悠眾口罷了。”穠華偎進她懷裡,喃喃說,“我很害怕,不是怕死,是怕他。如果現在可以反悔,我qíng願沒有來和親。我為什麼要來做這個皇后呢,真不值得。”
chūn渥在她背上輕撫,“那時我曾勸過你,你聽了麼?現在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後悔是最無用的。也不知官家怎麼想,若能既往不咎,你就忘了懷思王吧,別再想著為他報仇了,不會成功的。”
她的眼淚湧上來,“你一定覺得我很傻,可是我沒有退路了,即便我不殺他,總有一天他也會殺了我。”
chūn渥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只得緊緊抱住她。她這次是真的嚇著了,可是今上的眼睛為什麼無處不在?似乎她的一舉一動他都知道,是不是涌金殿裡有內賊?時照麼?想想又說不通,huáng門都在外面伺候,不得傳喚不能進內殿來的。就連太后派來的尚宮也也不是貼身服侍,內殿裡只有她們幾個,照理消息是傳不出去的。
她低頭看她,她瑟縮著,燈下的臉白得可怖。她拉過薄被替她披上,小聲說:“那龍鳳鐲不能再用了,過兩日我送到造作所化了,重新打成別的首飾。你如果在艮岳呆不下去,就請旨回宮吧!這段時間好好休息,什麼都別想,別想雲觀,也別想官家。吃一塹長一智,以後的路該怎麼走,你要慎重考慮。”
她閉上眼睛,並沒有回答她。在倚翠樓住了一夜,第二日便匆匆返回禁庭。回去後大病一場,驚嚇加之受寒,一度昏沉沉神志不清。她病中聽見太后來過,貴妃和幾位娘子也來過,她寧願裝睡,也不願意開口說話。恐懼逐漸淡了,只是感覺迷惘。冷靜下來想想也有些莫名,誰會對一個時刻想要自己命的人產生憐憫?她在試圖下毒的時候,卻奢望他救她上岸,憑什麼呢?就如chūn渥說的,其實她應該感激他。他有那份大度讓她苟活,即便是他把船撐到湖中心,也不重要了。
她在chuáng上躺了好幾天,慢慢緩過勁來。擇了一天去寶慈宮請安,因為宮裡籌備過七夕,她不能無事人一樣。
太后見她來,忙拉她在榻上坐下。仔細端詳她的臉,真正小了一圈,愈發楚楚可憐了。便牽著她的手道:“那日聽說官家帶你去艮岳,我心裡還很歡喜,慶幸他知道照顧人了,誰知你回來就病了一場,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同孃孃說。”
她推說沒什麼事,“就是著了涼,艮岳霧氣大,我夜裡沒關窗,第二天就起不來了。”
太后看著她,嘴角含著笑,極慢地搖頭,“你騙我。我人在禁庭,卻不是瞎子聾子。那日你們在湖上采菱,有沒有這事?”
穠華愣了下,“孃孃……”
太后站起,緩步挪到窗前,給架子上的鸚鵡餵食水,一面道:“鳳池看著美,池水冰冷徹骨,這我是知道的。皇后怕我怪罪,有意隱瞞,是麼?”
她慌忙起身跟了過去,“請孃孃恕罪,是我不端穩,害得官家跳水救我。”
太后回過身來,面上表qíng高深,“周衙內的事,想必你聽說過。”
穠華有些意外,還是福身應了個是。
“周衙內是正議大夫的孫子,做官家的伴讀,陪了他六年。”她又去看她的盆栽,換了個輕鬆的語氣,“外人說官家見死不救,可依我說,官家做得很對。周衙內對他不敬,有一次險些用彈弓打瞎他的眼睛,這樣的人,留著作甚?官家自小不愛說話,但是不說話,不表示他不明白。他心裡的恩怨分得很清,該死的不讓他活著,不該死的,他也有容人的雅量。皇后在官家眼裡不是可有可無的人,他其實很愛惜你,皇后不自覺罷了。”
她猛聽這話,心頭打起鼓來。太后似乎是知道些什麼的,但卻點到即止,並不說破。這宮裡果真沒有一個簡單的人,太后也是一樣。
穠華勉qiáng笑了笑,“官家待我好,我心裡知道。”
太后頷首道:“皇后向來聰明,千年修得共枕眠,緣分得來不易,要惜福。做母親的,總盼著你們和美,要是能叫我早日抱上皇孫,那就再好沒有了。”一緊一馳間又恢復了以往的神態,轉頭問梁尚宮,“穀子都預備下了麼?可別耽擱了,七夕發不得芽,做不成谷板。”
谷板是女子的小玩意兒,同磨喝樂③、花瓜、筆硯一樣,是節日裡必不可少的陪襯。取一塊木板,上面壅土,趁著節前把粟谷種下去,長成小小的田地。然後搭茅糙屋,cha上花糙,做成田舍人家,到七夕那天大家拼湊起來,可以組成像模像樣的村落。
梁尚宮捧了一斗穀子來,笑道:“已經預備下了,叫宮人fèng了錦囊,裝好了就給各閣娘子送去。”
穠華閒來也愛做這些,便讓梁尚宮把斗放下,親自挽袖裝袋。才裝了七八袋,聽見宮門上通稟官家到了,一時很覺尷尬,腳下躑躅著,迎又不好,不迎又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①宋朝皇子彼此相稱統一用哥或姐。
②禁榷:國古代政府對某些商品實行專賣,限制民間商業貿易,藉以擴大財政收入的一種方法。
③磨喝樂:七夕節供奉牛郎織女的一種土泥偶人,用以乞巧和祈求多子多福。
☆、第25章
自那日起,便沒有再見過他。現在和他遇個正著,她實在不知道應該拿什麼態度來面對這個試圖殺死她,又把她救上岸的人。
太后見她qíng怯,伸手讓她攀附,“穀子先不忙分,迎官家要緊。怎麼呢,幾日未見倒生疏了?先前看你們那麼要好,可是惱他回宮後沒來看你?”
她忙說不是,“官家日理萬機,我斷不會為這事惱他的。”
太后道:“反正他忙不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病中幾日他常在慶寧宮外打轉,可見你們之間有了嫌隙。穠華,你是皇后,夫妻間偶爾鬧彆扭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們身為帝後,與普通人不一樣。有什麼疙瘩,房裡說明白就是了,一踏出殿門,還是體面要緊。”
太后的話算是給她抻了筋骨,這麼下去不行,真叫人看穿了,那以後也不必在禁中行走了。她打起jīng神來,細聲道:“是我小孩子氣了,總怨官家沒有把船撐好,心裡不大高興罷了。如今想想,其實是我自己不好,犯了大忌,船那么小,中途竟站起來了。”
太后在她手上壓了壓,很得安慰的樣子,“話都說開便沒事了,夫妻哪來的隔夜仇呢。等見了官家便和煦些,男人和孩子一樣,需得哄著,順著。尤其官家這樣的人,你橫,他比你更橫百倍千倍。終究是枕邊人,總不能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的,對不對?”
這話很是,除非落一次水,淹得她鬥志全無了,否則就得繼續同他糾纏下去。她回身往外看看,攙了太后道:“官家要到了,我這兩日待他疏淡,我怕他生氣,孃孃替我說說好話。”
太后笑道:“只怕不要我說好話,他也上趕著討你歡心呢!”
她們打簾出內殿,今上剛從外面進來。想是散了朝便匆匆趕赴,還穿著視朝時的羅袍裙。太后笑吟吟看了他一眼,“今日倒巧,皇后前腳到,官家後腳也到了。怎麼不換衣裳?有什麼要緊事麼?”
他給太后見了禮,目光調過來,從穠華臉上一經而過,風平làng靜。落座後兀自道:“不是什麼要緊事,過陣子駕幸瓊林苑,政事堂眾臣商議,以往的鹵簿大駕都不合時宜了,需大改。比方車輅,除木輅、金輅、玉輅外,另添象輅、革輅。冬至大典前兩月教車象……”他淡淡笑道,“說這些,怕把孃孃繞暈了,只是知會孃孃,太后及皇后的輿車儀伏與先前不同了,孃孃哪天有興致,命儀鸞司引孃孃過目。”
他說了一堆話,說得很像那麼回事,可仔細琢磨,又覺得都無關痛癢。太后擰眉笑道:“官家來寶慈宮,就是為了說這個?”
他似乎窒了下,半晌才慢吞吞應了個是。
太后道:“那些儀仗鹵簿我都不懂,制定了什麼樣,我只管坐就是了,官家不必為此特地跑一趟。倒是皇后,今日才大病初癒,qiáng撐著到我這裡來,怕身子扛不住。官家還是替我將皇后送回涌金殿吧,皇后前兩日受了驚嚇,要多多安慰才好。”
他這才起身到她面前來,看不出qíng緒有什麼異樣,仿佛她不過偶染風寒,與他沒有什麼相gān似的。問:“皇后可曾好些了?”
她回答得很客氣,“目下已經沒什麼大礙了,謝官家垂詢。”
只因原先的熱絡都是裝出來的,本來他們之間相處就不帶感qíng,但至少有一層偽裝。現在這層偽裝被水泡褪了,一瞬真實,又變得相距十萬里遠了。這樣也好,不必費心周旋,叫人感覺輕鬆。今上抬了抬手,“我送皇后回宮。”
穠華欠身道謝,臨走沒忘從案上拿包粟種,還惦記著要回去種穀板。
皇后隨今上去了,太后想起她適才拿種子時的那種神qíng,端莊的外表下難掩一團孩子氣,不由發笑,“到底還小,不能對她太苛責了。”
梁尚宮立在一旁道:“官家急匆匆來,大約是得知聖人在這裡。”
“可不麼。”太后嘆道,“有時江山易得,人心難馴。官家自小有不足,他能敞開心對一個人好,哪怕這人是敵國公主,對我來說都不算什麼大事。她這樣的身份,反倒比烏戎公主更安全,所以由她做皇后,我不曾有半分疑議。畢竟她和建帝只是同母,高家的江山由誰來執掌,於她沒有切身的利害關係。如今只要她對官家真心,好好當這禁庭之主,我也就別無所求了。”
那廂今上一直將她送到宮門上,待進涌金殿時她回過身來,掖著兩手道:“官家事忙,就不必再相送了。臣妾自己入殿即可,官家請回吧!”
他根本沒把她的話當回事,繞過她,一壁上台階,一壁吩咐御前內侍押班,“把燕服取來,就在這裡換。”
沒能打發他,還要在這裡換衣裳,勢必要叫她伺候,真不拿自己當外人!穠華心裡不稱意,卻不好說出口,只得命人準備御用的器具。又喚佛哥,讓她去廚司一趟,弄刻刀和兩個瓜來,她要練習雕花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