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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最基礎的姓名、年齡等信息開始提問, 把這作為切入口,然後逐步提出更深入的問題。
他以為秦書易是塊難啃的硬骨頭,會很難啃,但偏偏相反,秦書易很配合。
到後面,他甚至能夠平靜地講述何家村的那段往事了。
這是一個跟檔案記錄截然相反的故事,陳隊見多了各種駭人聽聞的案件,心中動容只是一瞬間。做他們這一行的,理智總是要壓制情感,
他冷靜地提出了更咄咄逼人的問題,想迫使秦書易吐露出真正的想法:「所以為了給妻女報仇,你便開始計劃復仇了?你籌謀了多久?這麼多的仇人,靠你自己很難完成復仇吧?所以你找到了合作的人?」
說完,他目光犀利地逼視著秦書易。
秦書易目光恍惚了一瞬,竟然點了頭。
他放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回想起了那段令人發瘋的日子:「我想了很多報復的計劃……我還偷偷去城裡弄到一桶汽油,只要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將汽油澆到房子上,再放一把火燒了,就能給翠萍和楠楠報仇了……」
「但是你沒這麼做?為什麼?」
陳隊密切關注著他的表情,老人的雙眼此時有些渾濁,牙關緊扣著,雙手不停絞緊……種種跡象都彰顯著他心中的恨意。
他還注意到,老人上衣口袋放著個紅色的紙人。
這種紙人他在四棟見過,家家戶戶都掛著,叫做掃晴娘。他總覺得這些紙人看著有些怪異,不由又多看了一眼,卻發現剛才只是露出一點邊角的紙人,這會卻露出了整個頭。
紙人的眼睛似乎還看著他。
陳隊:???
他懷疑自己眼花了,閉了閉眼凝神,很快收回思緒,繼續自己的工作。
就聽秦書易回答道:「我不忍心,除了那些該死的人,村里還有很多孩子,以前還來找翠萍要過糖吃。他們有的跟楠楠差不多大,有的比楠楠還要小些,他們是無辜的,我怎麼下得了手……」
他的眼神顫動,漆黑的眼裡卻再流不出淚來。
「你甘心就這麼放棄復仇麼?」陳隊繼續逼問。
「自然是不甘心的,所以我一直陰魂不散的跟著他們,讓他們活也活得不自在。」
秦書易搖了搖頭,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抬手在左胸口按了按,手掌心正好覆蓋住紙人所在的位置。
陳隊目光下意識跟著去看,卻凝在了他的手臂上。
只見秦書易不甚強健的手臂上,幾乎布滿了暗紫紅色的斑塊,都不用去鑑定,他就能認出,那是人死之後才有的屍斑。
陳隊的喉嚨忽然乾澀起來。
他幾番吞咽,目光下意識看向負責記錄的趙麗。趙麗也一臉驚恐。
之前在四棟她只是隱約窺見了一點屍斑,那時她還能自欺欺人地說可能是摔傷的淤青,但這回兩人隔得這麼近,燈光這麼亮,她看清清楚楚,再不能自欺欺人。
涼氣陣陣從後背升起,她的目光卻仿佛黏在了那節手臂上。白熾燈太亮,以至於她能清楚地看到,除了暗紫紅色的屍斑之外,對方的手臂肌肉也並不是飽滿的,有的部位詭異地凹陷下去,就仿佛裡面的肌肉組織被吃空了,只剩下一層皮。
她記錄的手顫了顫。倉惶收回了視線。
在單向玻璃後觀察的其他人自然也注意到了這詭異的一幕,一起去過四棟的張鵬更是死死盯著那節胳膊,眼珠子瞪得快要掉下來。
他似乎想起什麼,連忙去看監控。
訊問室里是有監控的,他不斷將監控視頻倒退、倒退……直到終於找到了什麼,驚得滑鼠都掉在了地上。
其他同事詫異地來看:「怎麼了?」
「你們,自己看。」張鵬的聲音有點飄,有點顫。
其他人連忙去看他暫停的畫面,只見監控界面上,秦書易穩穩坐著,仿佛一尊靜止的雕像。但隨著屏幕上時間的跳動,他左邊的襯衣口袋裡,一個紅色紙人慢慢地探出了頭。
從監控里看,紙人那雙無神的眼睛,仿佛正盯著審訊的陳隊。
「……」
沉默在小小隔間裡散開。
「可能只是秦書易的動作帶動了紙人滑出來了。」
有人咽了咽口水,提出個並不太有說服力的說法。
「沒錯……」
張鵬眼神發直地附和著,又大著膽子將視頻倒回去,慢放,試圖找出支持這個說法的證據來。
然後監控視頻里,薄薄的白色襯衣口袋裡透出模糊的紙人輪廓。他們親眼看著那個紅色紙人從摺疊狀態一點點地展平,然後腦袋探出來,死死盯著陳隊。
就好像一個蹲著的人,緩緩站了起來。
有人道:「要不先通知陳隊暫停審訊吧?這事太詭異了……」
身上長屍斑的老人、似乎活著的紙人,每一樣都在挑戰他們承受能力和三觀。
張鵬想起了王青說過的話。
王青說那個老人已經死了。
當時他嗤之以鼻,但現在……他心驚肉跳地打開通訊器,讓陳隊儘快暫停審訊,先從訊問室出來。
陳隊審訊時是帶著微型耳機的,他聽到張鵬微顫的聲音傳來,讓他先暫停審訊,第一反應竟然不是疑惑和反對,而是鬆了一口氣。
就是再不願意相信,他也不得不承認,那道讓他坐立不安的目光,是從那個紙人身上傳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