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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晴娘看著面露焦急的秦書易,頓時安靜下來。
大眼睛裡又開始流淚。
姜婪抱著它走出去。
秦書易看見他們從臥室里走出來,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又閉上了嘴。看見姜婪安然無恙,他喃喃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掃晴娘朝秦書易伸出胳膊:「爸爸。」
秦書易下意識伸手去抱它,但看見姜婪時,動作頓了頓。似是怕姜婪不肯放人,他的目光帶上了祈求的意味:「楠楠什麼都不懂,那些人是我讓它殺的。」
姜婪嘆口氣,鬆開了手,掃晴娘一下就撲進了秦書易的懷裡。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女孩一樣窩在他的懷裡。
秦書易小心翼翼地抱著它,像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漆黑無神的眼裡終於有了光。
掃晴娘偷偷扭過頭,朝姜婪挑釁的咧嘴笑。
但下一刻,姜婪的話就讓它的笑僵在了臉上。
「它並不是你死去的女兒。」
掃晴娘憤憤地轉過頭,嚷嚷道:「我就是!」
它急於尋求爸爸的支持,眼巴巴地去看秦書易。
然而秦書易卻沒有否認這個答案,而是面露苦笑,嘆息了一聲。
姜婪觀察他的表情,肯定道:「你知道了。」
秦書易溫柔地抱著掃晴娘,輕聲說:「不管它到底是什麼,它在我心裡,就是我的楠楠。」
他的目光放空,似乎又回到了那些孤獨難熬的日子裡。
妻女逝去的打擊對他來說太過難以承受,他一邊為這些鮮明記憶痛苦,一邊又不肯遺忘,即使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他也記得清清楚楚。
何家村背靠大河,那一年連下了半個月的暴雨,大河的河堤出現了缺口,他跟著村里人一起去河堤上堵缺口,出門時妻子跟他說,中午要給他送飯去。
可他在河堤上挖沙挖到了中午,沒等來送飯的妻子,只等來了妻女的喪訊。
村長的婆娘告訴他,它們一道來河邊送飯時,楠楠非要跟來,結果走在河邊時滑了一跤掉進了水裡,翠萍著急下去拉,結果母子倆都落了水,轉眼就被河水沖走了。
秦書易當時只覺得五雷轟頂。說是世界崩塌也不為過。
他在河邊嚎啕了一夜,天亮了卻不敢回家,像只幽魂一樣在外面遊蕩。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本來還能撐幾天的河堤忽然被大雨沖開,暴漲的河水一瞬間衝垮了整個何家村、
他當時已經心存死志,可偏偏老天爺不肯讓他死,他被洶湧的河水衝到了一棵大樹上掛著。那時他體力不濟又發著燒,卻在昏昏沉沉間聽到了妻女的聲音。
他感覺到她們一直陪著他,直到救援的軍隊趕來。
他被救了下來,何家村卻死了近半的人,這原本是不應該的。
現在想來,只能說是他們的報應。
當時他驟聞死訊,根本沒有懷疑村里人的說辭。可當他被被救援軍隊救下來,躺在安置的棚子裡,日日夜夜回憶著聽聞妻女死訊的那一天,卻發現了諸多漏洞。
楠楠才八歲,外面下這麼大的雨,土路又滑又難走,妻子送飯時怎麼可能帶上它?
村里人說是楠楠鬧著要跟來,可楠楠從小到大都懂事聽話,從來不會無理取鬧。
躺在病床上的秦書易越想越覺得不對,越想越覺得心驚。
他想回家看看,可大水衝垮了房屋,他自然什麼也沒有發現。
但懷疑的種子已經冒了頭,不對勁的地方就越來越多。秦書易發現村里人看他時目光總是躲避的,像是在心虛。
還有何老三忽然瘋了,他去探望,卻發現有人用布堵著他的嘴,似是怕他叫嚷出不該說的事情。
秦書易注意到了種種不對勁,等洪水退去,村里人忙著修葺房屋時,他偷偷去看了何老三。
何老三沒再被堵著嘴,他驚恐地縮在屋子角落裡,不斷念叨著:「都是報應,都是報應。」
何老三的老婆則在院子裡燒紙錢,嘴裡不斷念叨著什麼,他悄悄湊近去聽,卻聽到了令他遍體生寒的真相。
老三老婆嘴裡低低念叨的名字,分明是翠萍和楠楠。
電光火石之間,腦海里那些零碎的記憶忽然拼湊了起來。他想起來在外遊蕩的那一天,村里人似乎都帶著隱秘的喜色,村長家還換上了新的掃晴娘,老村長篤定地跟家人說:「大雨馬上就停了,雨神已經不發怒了。」
他讀過書,知道何家村以前祭雨神的陋習。
只一瞬間,他串聯出了恐怖的真相。
他恨得發了瘋,去質問,去報警。可大水早就沖走了一切證據。何家村的人眾口一詞,說他得了失心瘋。
就連警察也用同情目光看著他,說無能為力。
秦書易有一段時間覺得自己真的瘋了。
他知道了妻女死亡的真相,卻無處伸冤。他沒有離開何家村,而是像幽靈一樣繼續住在原來的房子裡,村里人不敢再跟他說話,人人都繞著他走。
這麼一過就是許多年,他的痛苦和憤怒無從發泄,只能靠著剪紙和塑像發泄。
他家裡掛滿了掃晴娘的紙人,堆滿了親手捏就的掃晴娘塑像。
他看了許多書籍,知道掃晴娘的傳說,於是將自己做得最好的塑像供奉起來,每天供奉香火,自欺欺人地盼望女兒和妻子真的成了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