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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隔日晌午,玉州城裡興隆客棧里高朋滿座,熱鬧非凡。小二提著大茶壺穿梭其中,扯著嗓門報著一溜的菜名。一昨日傍晚來的打尖客打著呵欠自樓上下來,見下面酒館擠了許多人,不免詫異,拉了小二問道:「夥計,今日店裡有何喜事,怎地忒多客人?」

    店小二道:「客官您有所不知,哪裡有甚喜事,昨兒城裡出了一樁新鮮事,大伙兒都來聽說書先生說個趣兒!」

    原來這興隆客棧里的說書先生最是消息靈通的,但凡玉州有大事小事,他總能第一個知曉,人送外號「萬事快」,他講書前總愛講些新鮮事,故而老百姓最愛聽他講書。昨日又出了那樁大事,因此全都擠到酒館裡來聽個究竟。

    打尖客聽了,也找了個角落與人湊了一桌,要了二兩小酒,一碟花生米,瞅向二樓台子上準備說書的青衣袍客。

    那說書先生喝了一杯酒,搖頭晃腦感嘆一番,慢悠悠夾了下酒菜吃進肚裡,又自斟一杯酒喝了,這才站起來,一拍驚堂木,原本吵吵鬧鬧的酒館頓時鴉雀無聲。

    「……各位看官,小老兒今日說書前,先說玉州城裡昨日一樁奇事。」

    「好——」果然不負重望,大夥都歡呼起來。

    萬事快清清嗓子,響亮開口,「話說昨兒衙門前敲響驚堂鼓,有一婦人擊鼓伸冤。但那婦人不是別人,卻是定西侯的原配妻子。這原配本是邢侯母親作主娶進門的,是個大字不識的鄉野村姑。」  

    下頭喧譁起來,三三兩兩交頭接耳。

    說書先生再將驚堂鼓一拍,「昨日她去衙門擊鼓,不為別的,只因侯爺要娶當今三大才女之一的馮小姐為妻,便打發原配五百兩銀子,要其下堂改嫁。這原配心想,自己熬了這麼些年才得以享受榮華富貴,哪裡肯拱手讓人?於是跑去衙門擂鼓,請知府大人替她作主。唉,這村姑哪裡能成得了侯府夫人,莫不真是麻雀攀上枝頭作鳳凰?果真是貪心不足,蛇吞象哪!」

    「哈!哈!哈!」底下傳來三聲怪笑,眾人齊齊轉頭,只見那外地打尖客抓耳撓腮興奮不已,竟在眾目睽睽下一溜煙跑上樓去,在走廊盡頭消失不見。

    酒館諸人面面相覷,不解此人究竟發什麼瘋癲。

    「萬事快!你說是侯爺夫人不甘下堂才去擊鼓,可後來她從衙門裡出來,侯爺可一直與她並肩走的,許多人都在街上看見他們了。侯爺既嫌棄原配,還理會她作甚?」

    「莫非邢侯是反悔了?」

    「可我聽說,是那原配對侯爺不忠!」

    「不忠?老天爺,這還了得?這樣的婦人就該浸豬籠!」

    「可侯爺知道原配不忠,怎地還不將她處死?」  

    「這……」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最後將矛頭全都對準台上汗涔涔的說書先生,「萬事快,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萬事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結結巴巴道:「這、這事我再打聽打聽,咱們開始說書,說書!」

    底下一陣噓聲。有人把花生米潑了上去。

    打尖客衝進走廊盡頭的客房內,他的妻子正替妙齡女兒梳頭,才及冠的兒子屁股朝天趴在床上。聽見動靜都嚇了一跳,妻子瞪眼道:「這慌慌張張衝進來做什麼!」

    「娘子,好事兒,天大的好事兒!」打尖客樂得直搓手。

    妻子眼前一亮,「什麼事兒?我那好外甥知道咱們來了,在外面接我們了?」

    「咳!咱們又沒通知好外甥,他如何知道?」

    「那有什麼好事兒?」

    打尖客把門一關,「你那好外甥叫他那原配妻子下堂了!」

    「真的?」妻子並一雙兒女全都雙眼發光,驚喜溢於顏表。

    「千真萬確!整個玉州城都知道了,說錢嬌娘被休下堂,心有怨恨,還跑去衙門擊鼓伸冤!」  

    打尖客妻子道:「丈夫要婆娘下堂,那是天經地義之事,這錢嬌娘,還敢心有怨恨!」

    「她不就是那樣兒的人!」女兒興奮地道,「爹,那咱們是不是可以馬上去表哥的侯府了?」

    「可不是麼?咱們這下是一點後顧之憂也沒了!」

    打尖客咧嘴道:「別著急,等爹下午去買些贄禮,打點打點,明兒一早,咱們就登門拜訪!」

    錢嬌娘自衙門回來,打了蔫似的消停了。幸而邢慕錚識趣不在她面前晃悠,住也住在他的院子裡。夜裡邢平淳按規矩去正院請安,回來跟打了雞血似的上竄下跳,錢嬌娘問他怎麼了,他也不說,只是傻笑。

    隔日早晨,錢嬌娘醒來,順便去後頭瞧瞧昨兒二更了還不願歇息的兒子,撩簾進去一瞅,傻兒子肚臍打在外邊,一腳掛在床邊,呼呼大睡。不知夢到了什麼,還吧唧了兩下嘴。

    他半夜不睡,今兒大概要太陽曬屁股了才能起床。錢嬌娘搖頭笑笑,打算過了辰時再叫他,便替他蓋了肚子,轉身出去了。

    錢嬌娘出門去打水澆菜地,她離開有些日子,菜地里好似有人幫著澆水,葡萄竟還結果子,她摘了一串下來,用清水洗了洗,掐了一顆進嘴裡,酸甜酸甜的,滋味還不錯。  

    院門吱呀一聲打開,邢慕錚大步流星地進來,錢嬌娘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邢慕錚瞧見她,也微微一愣,他走上前,在她身邊停住,頓了頓負手道:「你、早起了。」

    錢嬌娘這才像瞅見他似的笑道:「侯爺來了,不曾遠迎,侯爺莫怪。」

    邢慕錚看那假笑刺眼,他撇開視線,卻也不動。錢嬌娘不知道他又唱哪一出,只當沒他這個人,依舊吃葡萄澆水,邢慕錚瞧著她吃,又看向葡萄架上,那上頭只剩下孤伶伶的一串葡萄,淺綠色半生的。他還記得自己每回撞倒了葡萄架子,她總會心疼好一會兒,虧得葡萄藤堅韌,還能結果子。邢慕錚見葡萄架子有些歪斜,上前去將其插結實了,又掐了一段死藤,將它綁了牢靠。忙完後,邢慕錚搖了搖試了試,穩當了許多。婦人家就是力氣小,總插不牢實的。他偏頭瞅錢嬌娘,錢嬌娘專心地澆水,眉頭都不抬。

    邢慕錚又去將另一頭的架子整了,回來見嬌娘澆完了一桶水,兀自提起來自屋子進了後院,打了滿滿一桶水回來,在錢嬌娘身邊放下。錢嬌娘冷眼旁觀,慢吞吞拿報水瓢彎腰去舀水。忽而嘩地一聲,木桶打翻在地,潑了石板一片,濺起些許灰塵,帶著塵土濕潤的氣味。

    「哎呀,我怎麼這麼笨手笨腳,弄翻了侯爺您親自打來的水!」錢嬌娘懊悔不已,「您且等著,我這就把它掃起來。」  

    邢慕錚一言不發,手在背後緊了緊拳頭。他親眼看著她掀翻了木桶。

    錢嬌娘拿了掃帚和畚蔞來,刷刷地掃水。可這水哪裡是掃得起來的?錢嬌娘掃了半天,抬頭為難道:「侯爺,您瞧,這潑出去的水,怎麼掃也掃不回了!」

    這話中有話,邢慕錚不理會,「掃不回來,就重新打桶新的來。」

    錢嬌娘一撫掌,「對對對,打桶新的,反正舊的已經收不回來了,還是新的好。」

    邢慕錚耳根子刺疼,他只當沒聽見,轉而問:「丑兒何處?」

    堂堂大將軍,還死皮賴臉聽不明白話麼?錢嬌娘暗罵一句,「還睡著。」

    邢慕錚聞言,不再多說一字,轉身走了。

    錢嬌娘莫名其妙,冷哼一聲,提了水桶去後邊打水。路過廂房時她停了腳步。方才邢慕錚問丑兒,丑兒昨夜裡又那般開心,莫不是早晨有事兒?她想了想,放下木桶,去了邢平淳屋子推推他。邢平淳睡得正香,哼唧兩聲翻了個身。

    「丑兒,你起床麼?」

    「娘——我再睡……」邢平淳閉著眼賴床,突地頓地猛然睜眼,一個鯉魚打挺起來,「娘,什麼時辰了!」  

    「辰時還未過。」

    「辰時了!」邢平淳驚恐大叫一聲,爬起來就開始胡亂穿衣,誰知越穿越亂,扣扣子全給扣錯了。錢嬌娘把褲子扔給他,叫他重新扣扣子,邢平淳低頭一看,又手忙腳亂地解開,急得差點轉圈圈。

    「你幹什麼去,大清早的?」

    邢平淳含糊說了一嘴,錢嬌娘沒聽明白,邢平淳匆匆把褲子一套,襪子一鑽,趿了鞋就往外跑,「娘,我走了!」

    錢嬌娘搖了搖頭,拾起邢平淳亂扔在地下的衣服。清雅走進來,「丑兒慌慌張張地就跑出去了,他做什麼去?」

    「不知道。」

    邢平淳這一去,直至正午也沒見個人回來。偏生辰時未過多久就開始下雨,一陣暴雨後,還小雨滴滴嗒嗒地連綿不絕。清雅站在屋檐下望著門口,「丑兒這娃兒,到底還回不回來吃飯,也不說派個人來說一聲。」

    說人人到,一婆子撐著傘匆匆進來,見了錢嬌娘行了一禮道:「夫人,老爺說少爺在他那兒做功課,午飯就在他院子裡吃了。」

    「別叫我夫人,丑兒做什麼功課?」

    婆子低著頭快速答道:「奴才也不知,爺只叫奴才過來跟您說一聲。」  

    錢嬌娘與清雅相視一眼,打發婆子走了。錢嬌娘回屋裡拿了把油傘出來,「我去前邊看看,你先吃飯罷。」

    清雅道:「我陪你去。」

    「下雨路濕,回頭雨水黏一身,你又嚷嚷,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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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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