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嘉州來的親戚第二日便走了。邢衍安說是儘早將那邊安排妥當了就先過來,邢慕錚派了一些人手護送他們回去,也順便幫忙搬家。
錢嬌娘去繡鋪轉了一圈,這其實不能說是一間鋪子,而是一棟繡樓。足足有三層樓,屋裡布置得很是典雅,內里甚至有個小景園。這不是周翠蓮的手筆,而是邢慕錚的幕僚讓人擺布的,錢嬌娘心想,自己若還是平頭百姓,她是絕計不敢踏進這樣的繡鋪的。
周翠蓮轉達那幕僚當時的話:「這才配得上以千金玉鐲換一裙的夫人繡品。」
這是要造勢了。
只是這樣能有客人來麼?錢嬌娘從未開過鋪子,心裡還是有些忐忑。
老宅子裡來了好幾個美人,是錢嬌娘讓人去叫來的,她們都是願意來繡鋪里當繡娘,自己養活自己。錢嬌娘便說是要將她新想出來的繡法教給她們,眾女都嚇了一跳。
錢嬌娘的刺繡大伙兒都見過,的確與尋常不同,她們有的還親眼見過她刺繡,只是她手巧如靈蝶紛飛,便是學過的都看花了眼,哪裡找得出竅門。這樣的手藝她不藏起來,反而慷慨要教給她們,怎麼不叫人吃驚。
錢嬌娘奇怪她們的反應,「你們是不願意麼?」
眾女忙都連連搖頭。
煙蘿替她們說了心聲,錢嬌娘這才恍然悟了,她笑道:「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能想得到,你們以後總能想得到,我不過是快一步罷了。」她頓一頓,「你們願意做工,自己養活自己,我覺得這樣很好,我願意教你們。」
眾美人互視一眼,心中多有感觸。她們賤命如浮萍,任由主人當禮物隨手送出,還以為送給了定西侯爺便是大造化了,奪得侯爺寵愛誕下一子,成了側室姨娘就是最好的結果。豈料定西侯的目光全在他的夫人身上,連半分也不曾施捨。她們卻因禍得福,得了這輩子興許都得不到的尊敬,有朝一日她們還能身有蓄銀,昂首挺胸嫁與良人,不必在小小後院與一群女子爭奪寵愛。那日子,想想都是美的。那日子,是夫人給她們的。
其中一女道:「夫人心慈,我等願拜夫人為師,遵夫人教規。」
錢嬌娘樂了,「我哪裡有這樣大的本事還成師門了。」
「便是有一個徒弟,也能成師。」煙蘿勸道,「夫人是一番好意,但開山立派能省去許多麻煩,尊師重道總是好的。」
錢嬌娘偏頭想了想,「那成罷。」
幾個美人頓時機靈跪下了,齊叫師父。
煙蘿笑道:「拜師哪裡這樣容易,得選個良辰吉日送上拜師禮,還要拜師敬茶。」
眾女聽了也不覺尷尬,嘻嘻笑著起身來,七嘴八舌地說著備禮的事兒。錢嬌娘笑問煙蘿,「你呢,你想學麼?」她發覺她這些時日總是欲言又止,恐怕是想學刺繡又怕她不同意。
誰知煙蘿卻搖搖頭,「夫人,奴婢不想學刺繡,奴婢想……」她欲言又止。
「你想幹什麼?」
煙蘿猶豫片刻抬了美眸,「夫人,奴婢想當繡鋪管事的。」
錢嬌娘略為意外,「管事的?你是說想來這繡鋪坐鎮招呼生意?」
煙蘿點點頭。
見狀錢嬌娘還未說話,山楂就已快言快語了,「煙蘿姐姐,你可真有趣兒,你長得到這樣美,哪裡還要這樣拋頭露面?你只笑一笑,就有大把的公子哥娶你呢!」
煙蘿向來是溫柔端莊的,她頭回露出了些許尷尬的神情。她怕的就是這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她不想以美色侍人,卻偏偏長了這樣一張臉。以往身在青樓為求自保沒有法子,只能與妹妹忍辱爭奪花魁之位,而事實上,她一點兒也不想看見男人那驚艷貪婪的眼神,好似她的存在只是這一張皮囊,她活著的目的就是為了取悅買下她的人。她是玩物,不是人。
她被甄家所買,以為會侍奉甄家哪個主子,不想自己與妹妹是留著送給定西侯的,更不想會遇上一個忽視她姐妹的侯爺,還有一個古怪的侯夫人。煙蘿敏銳知道侯夫人是不一樣的婦人,因此錢嬌娘讓她做選擇時,她毫不猶豫選擇在她身邊,並非是想趁機在侯爺面前露臉,而是她真心想接近侯夫人。她身上有她未曾有的東西。
錢嬌娘看了煙蘿一眼,卻與山楂道:「你煙蘿姐姐美是她的事,與男人不相干。」
煙蘿猛地抬起了頭。所有人看到她這張臉,就想著她該為哪個爺兒所有。可眼前的侯夫人卻說,她的美是她自個兒的。
山楂看見煙蘿尷尬,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她漲紅了臉,急著解釋,「奴婢沒有別的意思,奴婢就是說煙蘿姐姐很漂亮,應當在院子裡好生養著!」
「每個女兒家都該好生養著的,」錢嬌娘道,「叫自己開心,也是養心。」
錢嬌娘這話乍聽好理解,實則有些深了。山楂聽得不清不楚,其餘眾女卻各有各的想法。
煙蘿忍住心中激盪,盈盈一禮,「煙蘿懇請夫人給煙蘿這個機會。」
紅絹雖知其意,但也所有思量,「煙蘿,你的確太美了,若是常坐繡鋪,恐添生禍端。」這樣曾經能叫無數公子哥一擲千金的明琥花魁,便是坐著不動恐怕都能引來一片狂蜂浪蝶。
煙蘿背脊僵硬,不願抬頭。
錢嬌娘道:「我昨兒才學了一個詞兒,不想今兒就用上了。叫做『因噎廢食』。」
「夫人,這詞兒是什麼意思呀?」山楂問。
錢嬌娘笑笑,「就是說呀,咱們不能因吃東西噎住了,就什麼都不吃,白白餓死。煙蘿也不能因幾個色胚子就躲在屋子裡一輩子不出來,若是有,打出去便是,咱們家是侯府,侯爺還是玉州領主呢,沒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她看向煙蘿,「你若真想干,便就來當管事。不過,得干出名堂來!」
煙蘿本以涼薄的心湧起陣陣熱浪,她的眼眶濕熱,垂頭再拜,「煙蘿定竭盡所能。」
錢嬌娘看了一圈便走了,美人們留在繡鋪里幫著打掃。
錢嬌娘坐上馬車,瞧瞧時辰尚早,還想著是否要去陳幽姑娘的織造莊一趟,忽而一陣劇烈顛簸,外頭馬車夫急促的吁聲,馬車再次驟停。
這難道又有哪個布商來攔馬車?錢嬌娘心想著得想想法子,否則自己這三天兩天被這樣一驚一乍,遲早有一日得滾出馬車去。
「什麼事?」春五問。
果然馬車夫無奈地道:「夫人,又有人攔馬車!」
錢嬌娘頗為無奈,正要開口,卻聽得外頭熟悉的哭喊聲,「三妹,你真就這樣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