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皇宮裡,泰康帝正罰邢慕錚在煉丹房裡替他扇爐火。邢慕錚獨自一人關了幾日還不肯鬆口,泰康帝氣他固執,一直不肯見他,叫他白日扇爐,夜晚思過。
泰康帝自簾後偷看邢慕錚,只見他拿著扇子坐在小凳上毫無怨言地做著小童的事兒,那蛇牙在胸前一擺一擺。這為了個婦人啥都不顧了,也真不怕他降罪於他。泰康帝心裡有氣,重重放下帘子。
邢慕錚斜眼瞟了青簾方向一眼,淡淡收回視線,繼續不緊不慢地扇扇子。
毛祺跟在泰康帝後頭,小心翼翼地問:「陛下,侯爺這般硬氣,該如何是好?」
泰康帝狠狠道:「這小子再不識相,朕就先一道聖旨去把他那妻子賜死,看他嘴還硬不硬!」
泰康帝猛地甩袖,惱火去了御書房。雕龍紋金絲楠木桌上擺放著幾份奏摺,都是杭致呈上來請泰康帝定奪的。泰康帝偶爾親批,多數是讓人送回去叫攝政大臣們自行決意。
泰康帝往龍椅上一桌,氣呼呼地拿了頭一本奏摺往自己臉上扇風。扇了一會兒他隨意打開奏摺看了兩眼,臉色沉了下來。
一小太監此時快步而入,低頭稟道:「啟稟陛下,太子殿下在外求見。」
「讓他進來。」泰康帝將奏摺扔回桌上,沉沉說道。
不出片刻,吳泓便低頭而入,恭敬與泰康帝見禮,「兒臣吳泓見過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罷。」泰康帝懶懶叫道。
吳泓起身,與泰康帝說了幾句無關僅要的話,泰康帝又拿了一份摺子在手中看,問他道:「太子今日來見朕,所謂何事?」
吳泓偷瞄泰康帝臉色,試探說道:「兒臣聽聞父皇這幾日將定西侯留在宮中……不知因為何故?」
「這件事你不必知道,」泰康帝叫吳泓上前來替他磨墨,「怎地,你也要替他求情?」
「不不。」吳泓連忙上前走到泰康帝身旁,躬身為他磨墨,「兒臣知道父皇定有道理。」
「你知道就好。」
父子兩個暫且無話,一個磨墨,一個批閱奏摺,吳泓偷偷瞄了幾眼,不過是些天災人禍常有的事兒。待泰康帝批閱完了,吳泓一本本地將奏摺摞好,瞧一旁還有一本,貼心提醒了泰康帝一句,泰康帝瞟了那邊上的奏摺一眼,說是不急。
吳泓便趁機問道:「父皇打算如何處置定西侯?」
泰康帝放下紫檀狼毫,「太子認為朕如何處置定西侯妥當?」
吳泓眼珠游移,猶豫了一會兒,似下定決心地道:「兒臣以為,定西侯當……斬。」說話之時,吳泓拿手刀往下一揮。
泰康帝眼神忽變,他抬頭專注看向吳泓,「太子何出此言?定西侯在太子那兒,已是十惡不赦了麼?」
吳泓心想泰康帝這是在試探他態度,他斟酌道:「定西侯雖不說十惡不赦,卻也當斬不可。他原本就功高蓋主,雖說自願卸甲歸田,然而他竟敢在太子府肆無忌憚殺兒臣的妾室,可見他壓根不將皇室放在眼裡,兒臣以為他卸甲是假,妄圖謀逆是真。」
「邢慕錚在太子府殺了你的妾室?還有這回事?」泰康帝皺眉,「你細細將經過招來。」
吳泓一愣,看不准泰康帝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他咽了咽口水,緩緩道:「父皇,這說到底不過是個誤會,太子妃生辰,兒臣高興多喝了幾杯,不知怎地醉薰薰的就到了妾室的院子裡,不想定西侯妻子錢氏在宴席上被弄髒了衣裳,她也在兒臣的妾室屋子裡換衣裳,兒臣不小心闖了進去,只是什麼也沒看見便醉倒了。邢慕錚卻為此闖入兒臣後院,還不由分說殺了兒臣妾室,說她有疏忽之罪!便是她真有罪,也該等兒臣醒了親自處置,他卻在兒臣後院一劍殺了她!兒臣看他就是目中無人,囂張之極!」
「哦?他囂張之極?」泰康帝撐著手站起來,「朕看是你囂張之極!」
泰康帝一聲暴喝,重重一巴掌甩在太子臉上。吳泓被打得倒退了兩三步,捂著臉雙眼茫然地看向皇帝。泰康帝竟還不解氣,上前來抓著他又是狠狠地左右甩他巴掌。吳泓自落草就是太子,哪裡被人打過巴掌。他被泰康帝打懵了,白白嫩嫩的臉頓時紅腫如豬頭,連鼻血都流出來了。泰康帝喘著大氣,越看越覺太子叫人生厭。他早知道太子與他人妾室私會之事,也只當他年輕氣盛眨一隻眼閉一隻眼便過了,豈料他這主意竟打到臣子的正妻頭上了,還是邢慕錚的妻子!
他身邊一個奴才也不跟,妾室院子裡一個下人也沒有,他就那樣闖進屋子裡去了,他當所有人都是蠢材麼!還喝醉了什麼都沒看見,這分明是被人逮個正著了,躺那兒裝死哪!那可是大燮朝定西侯的正妻啊,更何況還是邢慕錚那般心愛的妻子,他也敢胡來!堂堂太子,做出這等齷齪腌臢之事,還好意思跑到他面前告狀,要他為了他這一個蠢貨去殺害功臣,這蠢豬莫非是想將他也拉下泥淖,落個殘害忠良的罪名,任由世人恥笑?還是想讓臣子們都寒了心,好將這吳家的江山基業斷送在他手上!
「父皇,父皇,兒臣說錯了什麼,你要打兒臣?」吳泓撲通一聲跪在泰康帝腳下,嚎啕大哭著抱了他的大腿,「是不是邢慕錚說了兒臣壞話?難道您願意相信一個外人也不相信兒臣麼,兒臣可是您的親生骨肉呀!邢慕錚那廝,定然就是為了挑撥咱們父子之情,他好趁虛而入,舉旗造反!」
泰康帝聽著火氣蹭蹭蹭地往上竄,他一腳狠狠踹開他,「他一句話也沒講,朕只聽見你在這兒挑撥君臣之情!朕怎麼有你這個畜生兒子,啊?士可殺不可辱,你淫人妻妾,還有臉跑到朕這兒來顛倒事非!你要朕殺了邢慕錚,你就可以強占人妻了是麼!朕、朕殺了你!」泰康帝越說越氣,取來七星寶劍,抽出來就往吳泓身上砍。吳泓嚇得連滾帶爬閃躲出門,抓了在門後探聽情形的毛祺,像抓了最後一棵救命稻草,「父皇要殺我,快去叫母后與皇祖母來!」
後來皇后與皇太后趕來,吳泓已被泰康帝砍了兩劍在手臂上,血流出來染紅了衣裳,趴在地下嚎啕大哭,張皇后嚇壞了,與太后泣不成聲地求情,才求了泰康帝放太子去醫治。良貴妃也聞訊趕了來,一個勁兒為泰康帝順氣。泰康帝臉色始終不豫,命令將太子送回府里關押起來,沒有他的旨意誰也不能將他放出來,誰也不許替他求情。
這是圈禁了。
張皇后差點暈死過去,太子被皇帝圈禁,那不是表明皇帝已不再顧及儲君顏面,太子已失了君心了麼!
良貴妃嘴裡說著陛下息怒陛下三思的話,暗地裡卻樂開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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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泰府里,馬東長下了差事過來與洪泰商議對策,卻見洪泰頂著兩顆大大的黑眼圈,頹唐不已地看著他。馬東長嚇了一跳,「哥哥,你這是怎麼了,便是擔心慕錚,也應好好保重身子啊!」
洪泰抹了把臉,「我哪裡是擔心慕錚睡不著,我是真每夜都睡不著!」
「你這話是何意?」
「唉,兄弟,你哥哥我在兵營里,都沒見過這般頻繁的偷襲!」
原來洪泰聽了邢慕錚的請求,將錢嬌娘等人強留在洪府內,然而這幾夜裡竟夜夜都有黑衣人闖入他的府邸,更甚而還是兩三波人,自子時後就不能安生了,個個好似都衝著慕錚的妻子去的,洪泰可是頭回見著這麼能招麻煩的婦人。為這他好幾夜都沒睡過囫圇覺了。
「那你可查出這些黑衣人來歷?」
洪泰搖頭,「這些人都像是死士,只是功夫套路不似一家,身上也都沒有個辨識身份的物件。」
馬東長搓搓下巴,「那慕錚媳婦,這幾日如何?」
「她?她好得很!丈夫被天子軟禁了,她倒是一點兒也不急,成日裡看書練琴,刺繡唱曲,可是逍遙自在!」洪泰從鼻子裡哼出一聲。這些他都是聽自個兒夫人說的。他夫人還說,可真沒見過比錢嬌娘心眼更大的婦人了。
「我看她呀,就是不心疼慕錚!」馬東長道,「不過話說回來,慕錚那日特意來哥哥府上,怕是已經算好了他有此一劫罷?」
洪泰點點頭,「他那日交待我了,說是他若不回來,便將他的妻兒留在府中,直到他回來。」
「可是天家誰人的話也不聽,一直將慕錚關在宮裡,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呀!」馬東長唉嘆一聲,天家雖然半出世,但他終究是皇帝啊。這軟禁了他,便是給他下最後通牒了,慕錚若再執迷不悟,恐怕就不能善終了。
洪泰道:「我目前只知一種情況,慕錚會回來。」
「什麼情況?」
洪泰看看後院方向,腦海里還響起邢慕錚那日所說:「洪哥,倘若天家派了人來賜死嬌娘,請你務必攔下一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後,我就回來了。」
莫非真要到那一步,慕錚才能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