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個無奈的聲音傳出來,「蓮娘,我雖對你還有餘情,但你多言多語,惹父母不快,爹娘叫我休了你,我也不敢不遵從父母之命。」
周翠蓮哭得更凶了,「難道你我的夫妻情份,就這麼淺麼?」周翠蓮跪了下來,「爹,娘,媳婦嫁到朱家,挑描刺繡,燒火煮飯,劈柴挑水,哪樣不行?就因媳婦多說幾句話就要休了媳婦,媳婦著實太委屈了!」
一老者衝出來,指著周翠蓮大罵,「女人家須說話安詳,少言慎行,方是做媳婦的道理。哪裡見過你這樣多嘴多舌的,以後必敗壞門風,玷辱祖上!我朱家容不下你這樣的媳婦,滾回你的娘家去!」
周翠蓮連連磕頭,「爹,爹,您行行好!媳婦兒父母雙亡,奶奶年邁,叔叔嬸嬸刻薄,媳婦兒被休回去定也不容。媳婦兒回去便是死路一條,還望爹娘開恩哪!媳婦兒以後不多說了,媳婦以後不說話了!」
朱老爹怒道:「你說你不說話,還不是說了這麼大一串,還有天底下哪裡有說自己親叔叔不是的侄女,你這樣的婦人真是叫人生厭!」
「她的叔叔本就刻薄,她哪句話說錯了?」
驀然一句上揚的女聲,叫朱家和出來看熱鬧的胡同街坊都看向發聲處。周翠蓮一扭頭,周姥姥含淚叫了一聲翠蓮丫頭,周翠蓮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奶奶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朱老娘與朱秀才全都走了出來,看見錢嬌娘與周姥姥,還有她們身後捧著贄禮的侍衛丫頭,全都愣住了。周翠蓮爬起來,跑到周姥姥面前,一個勁兒地哭著叫姥姥,就似當年的小丫頭被欺負了,尋求最疼愛她的奶奶的安撫。周姥姥也是淚眼婆娑,她原是興沖沖地過來瞧孫女兒過得好不好,不想竟看見她被朱家掃地出門。
「奶奶,您怎麼來了?這天寒、地凍的,您是怎麼過來的?叔叔嬸嬸、他們沒陪您來?您說您這大冷天的,跑這麼遠來做什麼?」周翠蓮邊哭邊問。
「我跟著嬌娘來的,丫頭,你怎麼了,啊?」
周翠蓮狼狽抹去眼淚,想揚起笑容但沒能成功,只能哽咽地搖搖頭。她看向錢嬌娘,一下就記起來了,「你是錢姐姐……還有丑兒,都這麼大這麼高了!」
邢平淳叫了一聲翠蓮姐姐,他還記得這翠蓮姐姐的笑聲,特別的響亮。只是現在可憐巴巴的。
「難為你記得,你這是怎麼了,朱家為甚要休了你?」錢嬌娘問。
周翠蓮淒淒一笑,「公婆嫌棄我多話,便要休了我。」
錢嬌娘又問:「你說了什麼話,可是說了些不好聽的話?」
周翠蓮搖搖腦袋,鼻子一抽一抽的,「我沒有說不好聽的話,只是尋常說話多了些……」
周秀才去迎親時見過周姥姥,他上前來行禮,周姥姥心裡氣得很,又不敢與姑爺發作,只是問道:「朱姑爺,我們家翠蓮可是鄰里都誇讚的好姑娘,這樣貌這能幹,方圓百里也挑不出一個,你為何要將她休了呀?」
周秀才為難道:「周奶奶,你說得不錯,蓮娘的確能幹,只是管不住一張嘴,我爹娘厭煩她多話,故而要我休了她。」
周姥姥瞪眼,「我們翠蓮是嘴快些,愛說些,但是也不至於到這等田地,你們為了這事兒就要休了她?」
朱老爹拂袖上前來,「原來是周家奶奶,你來得正好,你把你這孫女兒領回去罷,我朱家喜歡說話安詳的媳婦,不喜歡她這一天到晚嘰嘰喳喳的媳婦,敗壞門風!」
「你們既喜歡安靜些的姑娘,為何當初不娶個啞巴來?」錢嬌娘笑問。
朱老爹被她這不咸不淡的一句噎住了。
周姥姥怕錢嬌娘更惹朱老爹生氣,將這事變得更無法挽回。若是她家翠蓮被休棄了,以後可怎麼活呀!周姥姥連忙好聲好氣道:「親家,孩子嘴是快了些,是我沒教導好,您看您提出來了,叫她改便是了,這些都是些小事兒!戲文上都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姑爺和翠蓮能結成恩愛夫妻也不容易,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朱老娘一直沒說話,只是狐疑地注視後邊跟著一隊兒的丫頭侍衛。她記得周家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小門小戶,只是周翠蓮模樣兒出挑,她兒才要娶她過門。可是怎地突然來了這麼一隊兒,這與周姥姥站在一處穿錦衣披狐氅的貴氣少婦又是哪個?
錢嬌娘卻直直盯著書生氣的朱秀才,「姑爺,你怎麼看?你也嫌棄你媳婦兒?」
朱秀才目光閃爍,眼中有留戀不舍,卻是長嘆一聲,道:「父母之命,不敢不從也。」
周翠蓮瞪著昨夜還與她耳鬢廝磨的丈夫,無法置信他竟如此絕情,雖說長者為大,可難道他與她的恩愛都是假,比不過父母的一句嫌棄麼?他明知道她若被休了就是死路一條,他竟連一句護她的話也沒有!周翠蓮驀然臉色死白,心灰意冷。
「哎呀,我老周家是造了什麼孽啊!我孫女兒的命苦呀!」周姥姥悲從中來,哇地大哭。
街坊們都竊竊私語,雖有人說翠蓮是嘴快了些,但大夥都覺得她是個好媳婦,為這休了她有些可憐,但畢竟這是人家家事,媳婦兒好不好,總歸是公婆與丈夫一句話,哪裡容得了外人置喙。這朱家媳婦天生就是個苦命罷!
錢嬌娘嘆息。女人家實在是不容易,成親休離,都不能自己作主。她如今雖有法子叫朱家再度接納周翠蓮,但父母不喜,丈夫懦弱,留在此處又有何用?
朱老娘上來,暗暗戳了戳朱老爹,努努嘴叫他看錢嬌娘身後,朱老爹早看見了,只道周家家裡能有什麼金貴親戚,頂多是個銅臭商人婦,他家可是出了秀才的書香門第!這般一想,朱老爹撇撇嘴不予理會。
錢嬌娘與周翠蓮道:「你可還想留在朱家?」
周翠蓮不知錢嬌娘如今身份,只記得當年她的不容易。她怕錢嬌娘為了她與朱家對峙,朱家二叔就在衙門裡當差,她怕奶奶和錢姐姐吃虧。她搖頭抽泣道:「相公、朱秀才把休書都已經給了我了,我已不是朱家婦了。我、我要走。」
錢嬌娘點點頭,「那你上馬車,與你奶奶一同跟我走。」
周姥姥見大勢已去,還在慟哭不已。周翠蓮咬咬牙,猛地點頭,扶了周姥姥道:「奶奶,咱們走罷。」
周翠蓮扶著周姥姥上了馬車,她要上馬車時,朱秀才突地叫住她,「蓮娘!」
周翠蓮猛地回頭,卻見朱秀才跑去拾起她的包袱,過來塞到她手裡,眼中深情款款,「你的東西別忘了拿,我在裡頭塞了十兩銀子,你好生收著。為夫,為夫只能出此綿薄之力了。以後你莫忘了為夫!」
周翠蓮傻傻注視朱秀才,她荒唐大笑,笑得整個胡同都聽得到,那般地淒涼,令人心酸不已。有幾個小媳婦見狀都在暗自抹淚。朱老爹還皺眉拂袖低罵周翠蓮有失體統。周翠蓮從包袱里取出十兩銀子狠狠扔向朱秀才,跳上馬車頭也不回地抓了包袱進了車內。
朱秀才被她這一砸砸懵了,那是他嬌俏可愛的妻子?怎會如此粗野不堪?
「你看看,你看看,連丈夫都敢打!這樣的媳婦能要嗎!」朱老娘一看就高喊起來。
有人附和朱老娘,這被休了雖然難過,但打丈夫可就不應該了!
錢嬌娘因剛才周翠蓮的笑而心酸不已,她掃視周遭一圈,揚聲道:「誰人沒有個把缺點,我還嫌朱家一家子愚蠢呢!周家翠蓮是個好姑娘,只因朱家苛責無理休棄,它日歸來,翠蓮定讓你們高攀不起,我錢嬌娘今兒就將話放這兒了!」
周翠蓮原在車中與姥姥抱頭痛哭,聽見這話卻是猛然一震。
錢嬌娘說罷,冷哼一聲上了馬車,一行揚長而去。
朱秀才撿起地下的銀子,他愣愣望著馬車遠去,一時間竟覺心頭空落落的。
錢嬌娘回來,馬車上多了一個人,還是個雙眼紅腫的小婦人,邢慕錚竟然跟沒看見似的,問也不問一句,便讓人收拾起程。
隔了一日,他們抵達了彰州。已是年二十九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