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邢慕錚道:「姨父姨媽都是老實本分的人,怎會有甚仇家?況且他們遠自梓州而來,人生地不熟,住在侯府中難得出去,又怎會與人齟齬不合?」
陳卓繼續問:「那府中……」
「我夫人十分尊敬二老,他們一來就為他們打點得妥妥噹噹,她也一再告誡下人要十分尊重,因此府里上下見了姨父姨媽無不敬重。」
陳卓摸著腰帶沉思。這殺人總得有個由頭,倘若雙方都相安無事,又怎會無緣無故去害人?他看定西侯爺說的並不像謊話,又或者,他也不知情,亦或在包庇他人?若是包庇卻也說不過去,邢侯被封玉州領主,那裡便是他的天下,他的夫人即便要殺此二人,完全可以在玉州城內動手,哪裡有官府敢管她?多想無宜,既然事兒已經出在桂縣,他便按章程辦事便是。
「侯爺,依下官多年辦案經驗來看,此事實在有些蹊蹺,可否讓下官將人抬回衙門去,讓忤作仔細查上一查?」
邢慕錚斷然拒絕,「不必。」
陳卓一愣。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今早姨父姨媽與我們一同用的早飯,若有事我與我夫人也逃不過。我怎能因你這無故懷疑就讓你們將我親人開膛剖肚?我料想還沒人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殺我親姨媽,若是有,那人肯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邢慕錚淡淡道,「陳捕頭,我知你是一片好意,我心領了,你請回罷。」
「可是侯爺……」
「若無證據,便不必再言。」邢慕錚終究是從萬骨枯里出來的大將軍之尊,他的臉色一變,陳卓便心驚了。
「下官知道了,那末下官替您將二老抬下山罷。」
「……有勞了。」
於是陳卓與田勇卓一人背一個,田碧蓮在後頭哭哭啼啼。錢嬌娘卻不急著走,她燒了帶來的金銀錠和紙錢,收拾了供品,將酒灑在地下,低低道:「娘,爹,收酒了。」
邢慕錚也沒走,自後盯著她做完這一切,眼底隱晦不明。
田勇章見表哥還沒下來,背著死娘追上陳卓,低聲說一句「就是那錢氏乾的」,說完好似後頭有鬼追似的,不等陳卓多問一問,他就跑了。
陳卓故意放慢腳步等田碧蓮,想從她嘴裡套話,可是田碧蓮一看身後不遠處的兩人,什麼也不說便跑了。
等下了山來,阿大與邢平淳全在馬車旁翹首以盼,邢平淳得知劉英與田林文突然都死了,哇地大哭起來。陳卓得知他就是邢侯長子,仔細打量他的神態,孩童的反應是騙不了人的。若是他娘與姨奶奶不合,他也當被娘親提點才是。
只是娃兒哭得傷心極了,看得他都鼻酸起來。等定西侯與夫人下來,娃兒撲起娘親懷中,被娘親安撫許久這才不哭了。
邢慕錚謝過了陳卓,便吩咐田勇章趕著馬車回邢宅,叫阿大與邢平淳騎馬,自己則叫錢嬌娘與他同乘一騎回去。
錢嬌娘難得沒有反對。
陳卓目送他們遠去,一雙深棕色的眸子閃過深思。直到友人尋來,他才離開。
邢慕錚甩了幾鞭子,閃電將後頭一行人甩去甚遠。錢嬌娘直直坐著,目視前方。
二人默默無語,許久,邢慕錚拉了馬韁放緩了速度,他勒住錢嬌娘的腰身,將她緊緊貼向他,「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侯爺說些什麼,我聽不懂。」
邢慕錚勒緊她一分,「你以為陳卓只是小小縣衙的捕頭?他原是順天府的捕頭,因抓了良貴妃的同胞兄弟砍了他的頭,才被良貴妃尋了個理由將他發配至此。他是出了名的榆木腦袋,認準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邢慕錚之所以知道這個人物,是因他原先的軍師對此人此為讚賞,與他通書信說過此事,並且還在信中求他能否提拔陳卓,以免埋沒人才。
錢嬌娘聽了眉頭也不曾動,「這聽上去像個好官,倘若燮朝的官人人都像他那樣,不愁燮朝子民安居樂業。」
邢慕錚貼在她耳邊冷冷道:「你再嘴硬,被砍頭的就是你。」
錢嬌娘猛地搖一下頭,她偏頭道:「我又沒犯法,他憑什麼砍我的頭?還是侯爺你終於尋著機會,叫我去死了?」
他叫她去死?他看她是在自尋死路。邢慕錚氣得想現在掐死了她,倒還省了心了。他早知她人狠不多話,卻未曾想她竟狠辣至此。
邢慕錚從錢嬌娘與田氏夫妻的第一次見面,就已覺察出不對。錢嬌娘嘴裡說著想他們,那笑臉雖比對他的笑看上去真些,但見過她真正開心模樣的他,怎會不知她是虛情假意?還有他那姨父姨媽一進府中就到處問嬌娘是否下堂,分明是忌憚嬌娘。
邢慕錚向來謀定而後動,他即便心中有疑,也先暗中派人去打聽舊事,同時等著他們自露馬腳。這婦人嘴上跟有把門似的,一個字兒也不與他提,倒是姨媽變著法兒殷勤示好,全無長輩風範。除了那張臉,沒一處與母親相似。昨兒夜裡竟張口就冤枉起嬌娘來,說嬌娘一直對娘不好,動轍冷眼相向,時而還會罵她。娘心高氣傲,不願叫他們看見媳婦對她不好,才執意要搬出家去,後來過了一兩年,娘就死了。姨媽的言語裡,還透著似是嬌娘將娘害死的意思。
邢慕錚是一個字也不相信,只在姨母翻來覆去的話中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母親執意離開妹妹家另有隱情。他不信嬌娘會對娘親如此,那末娘極有可能受了勢利冷眼,亦或是,壓根不是母親不顧娘仨艱難執意離開,而是被迫離開。
但這些只是猜測,邢慕錚必須從嬌娘口中得到一個真相。一個她這般發瘋的真相。
「你們投奔姨媽家,可是姨媽對你與娘不好?」邢慕錚不明白,倘若田家真對他們娘仨不好,嬌娘為何不告訴他,他們是他的親娘與妻兒,難不成他還會偏袒田家?他就這般不值得依靠麼?
錢嬌娘笑笑,「哪裡不好,好著呢。」如今好與不好,還有什麼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