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邢慕錚本說出話就後悔了,但聽錢嬌娘這麼一說,竟覺喜從天降。莫不是真叫會哭的娃兒有奶吃,他居然真有謝禮,照他這麼說,這謝禮還不小?
為這邢慕錚差點一晚上沒睡好覺,一大早起來督促了邢平淳習武,順道與錢嬌娘一同用了早飯。只要錢嬌娘一站起來,一轉身,邢慕錚就以為她要拿謝禮來了。據他的推斷,嬌娘的禮物應是她自己繡的一件東西,只是既是大禮,自是要把銀袋香囊什麼的大,大抵是件披風,興許還能是件她親自刺繡的衣裳。因著還未完成,才等今日拿出來。
邢慕錚收禮無數,還從未如今日般滿懷期許。嬌娘替邢平淳做過許多衣裳,裡衣外裳,褲子鞋襪,邢慕錚嘴裡不說,看小兒在他面前炫耀這是娘做的,那是娘做的,心裡總有些不是滋味。如今他可總算有一樣了,也算聊以慰藉。
只是這都用完了飯,又坐了一會了,錢嬌娘還沒什麼示意,邢慕錚心想莫不是還未做好,他在此處又不便她做?這般想著,邢慕錚說了一聲便走了。出來後回了正房,李清泉來問是否備馬,邢慕錚卻說今兒在家休息。李清泉錯愕,昨兒回來時大帥分明說了今兒要親自拜訪杭相,怎地又不去了?能讓邢慕錚改變主意的,李清泉思來想去,大概又是東廂房的夫人。
李清泉就不明白了,夫人怎麼看也並非絕色,怎麼就成了紅顏禍水了?他心思複雜,邢慕錚卻不理會。
邢慕錚徑直回了屋子,看了會書,半天沒能翻一頁,他扔了書自個兒研墨練字,寫了半晌回過神來,一張紙上寫著大小不一,各樣字體的「禮」。邢慕錚搖頭失笑,將紙揉成一團扔進蔞里。
這時紅絹過來,說是得了夫人的令請主子去東廂房一趟。邢慕錚淡淡的聲音傳出來,「我知道了,告訴夫人我一會兒就去。」
紅絹應了一聲輕聲離去,裡頭的邢慕錚立刻扔了筆,在銅鏡前整了衣冠,轉身便要出去,忽而在屏風前停了腳步。他暗忖這會兒出去莫不顯得他急迫了些,還是再略等一等再去。於是回來又寫了兩個字,這才往外去了。
還未及東廂房,便聽一陣琴聲繚繞,耳尖的邢慕錚聽出這並非煙蘿所彈,他心裡一陣激盪,心道莫非是嬌娘學得了琴,要彈給他聽?他加快腳步,不等丫頭撩簾,自己摔了帘子便進了屋子,再及暖閣,他大跨步繞過屏風,黑眸眼中笑意漸深,只是待看清琴後坐著的人時,戛然而止。
彈琴者並非錢嬌娘,而是一個嬌小清秀的小姐。那小姐見有男子貿然闖入,頓時停了樂聲,起身以扇遮面。她的丫鬟攔在她的面前。
錢嬌娘回頭望了一眼,忙安撫道:「趙小姐莫怕,是侯爺過來了。」說罷錢嬌娘又與邢慕錚道,「侯爺過來也不叫人通報一聲,嚇著了嬌客。」
邢慕錚收回視線,「……是我唐突了。」
那小姐聽說是定西侯爺來了,叫了丫鬟讓開,上前行禮道:「民女同安州知州趙世曾之女趙瑤茜,見過定西侯。」
邢慕錚原是不以為意,一聽趙小姐所報的名頭,眼神丕變,「你是趙知州之女?」
「正是。」趙瑤茜抬頭,對上邢慕錚的視線,又立刻低下了頭。
邢慕錚聞言眉宇間變得柔和,聲音也溫和了,「我雖未見過你父,但我十分敬仰他的為人,他是當之無愧的好知州,大英雄。」
同安知州趙世曾,為抵西犁入侵,與官兵緊守城門直至耗盡一兵一卒,終無法等到救援,壯烈而死。
趙瑤茜聽得提及亡父,眼眶濕潤,哽咽道:「家父在天之靈若能聽見侯爺這番話定然欣慰,多謝侯爺完全家父遺願,保全大燮江山,令瑤茜可安心祭告家父。」
說罷,趙瑤茜深深下拜。
「趙小姐不必多禮。」邢慕錚命左右扶起嬌小小姐。
錢嬌娘立在一旁,眼中意味莫名。她請趙小姐上座,又讓了位置給邢慕錚。邢慕錚卻不坐,他說道:「夫人既請趙小姐來作客,為夫在此怕是叫客人拘束。」
趙瑤茜聽了,立即起身婉約搖頭。
邢慕錚請趙小姐坐下,拉過錢嬌娘輕聲道:「我敬趙世曾是個漢子,你且問問趙小姐可有難處,若是生活拮据,你便送她些金銀傍身。」
錢嬌娘同樣低聲道:「侯爺何必叫我送,我來幫侯爺添一把柴火。」說罷,她揚聲說道,「趙小姐,久聞趙小姐是三大才女之一,我們侯爺一直很欣賞趙小姐才華,昨兒還與我說趙小姐的詞寫得很是不錯,不知趙小姐可否為侯爺彈唱一首?」
邢慕錚聞言一愣。
趙瑤茜又起身道:「才女這些不過虛名,侯爺稱讚民女的詞,那是民女的榮幸,民女願為侯爺彈唱。」
錢嬌娘高興地拍了拍手,趁趙瑤茜去準備之時,她笑眯眯地看向邢慕錚,輕聲道:「如何,侯爺,我給你的這個謝禮,你可還滿意?」
「謝禮?」邢慕錚的眼神諱莫如深,他直直盯著錢嬌娘,啞聲問,「什麼謝禮?」
錢嬌娘看了趙瑤茜一眼,拉了邢慕錚到外室,「侯爺貴人多忘事,昨兒我不是說侯爺是大恩人,我為你準備了一份大禮?我請來的趙小姐,可不就是給你的大禮?你瞧趙小姐才貌雙全,又是忠烈之家,與侯爺般配得不得了。簡直就是……那什麼天造、天造地設的一對人兒!」那話本就是這麼寫的,才子佳人,天造地設。
若說邢慕錚來之前血是熱的,這會兒的血便都涼透了。
他怎麼也想不到,嬌娘說的給他的大禮,竟是為他與另一女子牽紅線。
曾經一句戲言,不想她竟叫它當了真。注視著錢嬌娘寫滿無辜與好意的雙眼,邢慕錚只覺嘴中咬破了一顆苦膽,要多難受,就有多難受。
錢嬌娘一時也不說話了,因為看著她的黑眸好像瞬間黯淡得沒了光彩,就好似極失望一般。
「侯爺?」半晌,錢嬌娘小心翼翼地道,「我這樣的大禮,你還不滿意呀?」
「……你說呢?」邢慕錚咽下苦澀,問她。
錢嬌娘為難地刮刮臉,「我真覺著我是誠意十足了,你不是中意才女麼?這趙小姐可是個大才女呀,並且我都替你打聽好了,趙小姐還未婚配,她此次上永安,是為著選秀來的,不過清雅說,如果侯爺在此之前去趙家下了聘,你把她娶進門來,那她就不會進宮了。」
「娶?」她用娶字?她這是看中了趙小姐當他的妻,那她自個兒又當如何?
「是呀,我看趙小姐很是溫柔賢惠,方才我跟她聊天來著,輕言細語的,說話也得當,可好的一姑娘,侯爺莫要錯過了這等好姻緣呀。」錢嬌娘笑著極力撮合。
這一字一句,就像利刃一刀刀地砍在邢慕錚心上。妻子句句勸解丈夫迎娶別的賢女子,若是以往,他興許還以為妻子賢惠大度,但邢慕錚如今明白,是嬌娘已對他無情無義了。
這是報應麼?那日他讓嬌娘見馮語嫣,今日嬌娘讓他見趙瑤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