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清雅道:「你想得輕巧。這皇家的宴席你若不去,有人會來瞧你為甚不去,你若稱了病,太醫便來替你看,若查出你沒甚大病,回稟上去,你就是個蔑視皇廷的罪過,這罪過可是要殺頭的。」
錢嬌娘瞪眼,「不想去玩耍也不成?」
「皇家的宴還管你想不想。」清雅道,「況且這場宴,對你可不算好。」
「怎麼個說法?」
清雅撇撇嘴道:「去參加太子妃生辰宴的,多是皇親國戚,還有二品官往上的夫人。這些夫人們見天兒拿鼻孔看人,最講究什麼狗屁身份,好似跟百姓說上一句話就會少塊肉似的。身份低的去他們府里喝個茶杯子要扔了,坐的墊子要燒了,總而言之就差把與跟人說了話的自己給殺了。」
錢嬌娘撲哧一笑,「你是怕他們笑話我?」
清雅道:「不是怕,是一定會!這些夫人們閒著沒事兒做,眼裡就只有內宅那點破事,出來就喜歡拿人取笑。先前工部尚書劉雄的夫人徐氏就是例子。這二人都不是貴族人家,原是指腹為婚來著。後來劉雄成了狀元郎當了官,朝廷一再提拔當上了尚書。因著劉雄相貌尚可,當時許多貴女都有意於他,只是劉雄不忘舊情,還將糟糠妻接來永安,徐氏當了尚書夫人,原是該過好日子了,誰知出門去處處遭人冷眼恥笑。那些太太們明面上不直接嘲笑她,偏生又說她這個不對,那個不對,就連徐氏喝個水,她們都嫌她聲音大,一群人都拿扇子遮笑。徐氏本就小門小戶的沒見過多少人,被這嘲笑了兩三回,門也不敢出了。偏偏那些個夫人這個約她賞花,那個約她看戲,就是想看她笑話。劉雄不明所以,還鼓勵著徐氏出門,徐氏可不就更難受了?後來劉雄也不知從哪聽了閒言碎語,竟也開始嫌自己的原配上不了台面,越發冷落她了,妾室一個接一個地納進門。其實那徐氏是個好人,說話輕輕柔柔的,性子也老實,她就這般硬生生地被逼出了病,就鬱鬱而終了。真真是血口誅心,叫人唏噓!」
錢嬌娘道:「怎麼就死了呢,真是個傻子!她就該好好活著,開開心心地叫她們看!」
「可不就是,佛爭一柱香,人爭一口氣,這不爭不就沒氣兒了。」清雅嘆道,「你還不知道,這些太太們在宅子裡整治小妾慣了,什麼尖酸刻薄的話都想得出,偏偏還連髒字都不帶的,人人一張刀子嘴。咱們不過沒她們好命,沒投胎到富貴人家,先人還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她們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咱們自食其力,咱們哪點不如她們,她們憑什麼笑話咱們?」
「你說了句什麼?什麼什麼種乎?」錢嬌娘問。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清雅一字一句道,後小聲道,「就是問天子呀,王爺呀,將軍呀,宰相呀,難道真的都是天生貴種麼?」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錢嬌娘慢慢咀嚼著幾個字,她雙眼發亮,用力一撫掌道:「這話說得好極了!」
錢嬌娘原面對馮語嫣與建安公主之流時總有些不得勁,如今聽了這話茅塞頓開,就好似眼前一下子亮堂了。她憑什麼就低人一等,她們又為何高人一等,不過是運氣好些罷了!
「可不是麼?他們原來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會打洞。可是你瞧侯爺不就是平民出身,靠自己當上了兵馬大元帥麼?所以呀,這人也沒有誰比誰高貴!」
「對!說得太對了!」錢嬌娘站了起來,激動得手舞足蹈,「老天爺,哪個聖人說出這樣厲害的話來!」
大姐趴在炕上舔自己的爪子,見主人這般不免多瞅了兩眼。
清雅哼了一聲,「聖人哪裡敢說這樣的話,這話是先朝一個起義者說的。」
「原來如此!」
二人正熱烈交談著話兒,一個娃兒聲音樂呵呵地插進來:「娘,你們聊什麼呢?」
錢嬌娘轉頭一看,只見兒子灰撲撲地跑進來,頭上沾著灰,兩個膝蓋上都是髒的。「阿彌陀佛,你又去哪爬狗洞了!」他這幾日總這灰頭土臉的回來,也不知王勇教他學了些什麼武藝。
邢平淳手忙腳亂拍拍自己身上,「沒、沒去爬狗洞!」
錢嬌娘微眯了眼,知子莫若娘,邢平淳說謊話是何神態動作她一清二楚,「你到底幹嘛去了?」
「真、真沒幹嘛!就是練武功!你跟清雅姐姐說啥來著,快跟我說說!」邢平淳嘿嘿笑著上前,往她身上挨。錢嬌娘受不了他髒兮兮的,叫他站直,伸手使勁兒替他撣灰,讓他自己把衣裳洗了。等邢平淳答應了,錢嬌娘才道,「你清雅姐姐剛才教了我一句很好的話,這一句我可受益一輩子。你且聽好,這句話叫做: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邢平淳已跟著曹先生學正統國學,他天資聰穎,對這話竟也半懂了。錢嬌娘將清雅方才解釋給她聽的話又解釋給邢平淳聽,繼而說道:「你好好記住這句話,以後你若繼承了侯爵,不是你天生尊貴,是因為你走了狗屎運當了你爹的兒子,你千萬不能傲慢自大,能幹的人才是貴種。」
邢平淳似懂非懂地點頭,「娘,我現在還想不明白,你等我再好好想想。」
清雅道:「想在心裡想,這話被那些道德家批評有反骨,還是別跑出去說的好,別被有心人抓住了把柄。」
***
邢慕錚去相府轉了一圈,順道去永安最有名的茶館要了壺茶坐了許久,聽年輕的書生們高談闊論。待夜幕來臨,他回了王府巷,府里已經準備好了晚膳,錢嬌娘等著邢慕錚用膳,臉上還掛著眯眯笑。
無事獻殷勤,非奸既盜。邢慕錚可算是明白這話兒了,他這會兒看自個兒妻子,就像看一隻狡猾的狐狸,不,應當是狐狸精,又狡猾又迷惑人的那種妖精。
邢慕錚如今頭疼的很,各方外憂也就罷了,他最怕的內憂也來了。偏偏打又捨不得打,罵也捨不得罵。真想在床上弄死她。
「侯爺回來了,快快,給侯爺打水洗手,侯爺定是餓了,快把菜端上來。」那狐狸精、不,那錢嬌娘笑語晏晏地招呼著邢慕錚坐下用膳。
邢慕錚以不變應萬變,他不發一言,由著錢嬌娘喚來丫頭端盆來給他洗手,又拿茶給他潤口,之後還親自夾了一塊大肥肉到他碗裡。
邢慕錚頭回享受到了主爺的威風,心裡有點兒美,不過馬上又強迫自己警惕,這妖精是動真格的了。
錢嬌娘好生好氣地與邢慕錚邢平淳用完了晚膳,三人照例把飯菜都吃了乾淨,錢嬌娘又叫丫頭拿熱毛巾來擦臉擦手。邢慕錚將擦過的毛巾扔進盆里,讓邢平淳自己外邊玩兒去,邢平淳應了一聲,眨眼就溜了。
邢慕錚瞅一眼錢嬌娘,先發制人問道:「趙小姐今日何時走的?」
「午飯也沒留就走了。」錢嬌娘習慣性地將桌上的碗筷摞起來,紅絹與碎兒忙上前收拾。
「橫豎我不娶她,你說這事兒怎麼辦?」邢慕錚爽性先將問題拋給她。
錢嬌娘嘆一口氣,「侯爺今兒說過了,我自是聽侯爺的,我說侯府里還有許多好男兒,趙小姐可自己選一個,可是趙小姐說如今她的婚事由叔父作主,倘若不是侯爺這樣的權貴人家,叔父定是不答應的。你說這……而且趙小姐今兒我看是豁出去了,你說這一個姑娘家,若非逼上了絕路,怎會自己會婚事作主?我看趙小姐性情耿直剛烈,我怕侯爺真拒了她,她怕是要一條白綾吊死了。」
說罷錢嬌娘看向邢慕錚,眼裡淨是敬重與誠摯,「侯爺如此高風亮節、溫文爾雅、頂天立地的男兒丈夫,定是不會看一個才女佳人這般喪命罷?」
「……」邢慕錚沉默半晌,「這些詞兒都是誰教你的?」
這是生生把他往聖人的路上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