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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金烏才掛上枝頭,玉州城就已熙熙攘攘地活絡起來。城中百姓開始了一天的活計,烙餅的滋滋地烙著蔥花餅,打鐵的哐哐哐打著熱鐵,買菜的扯著嗓子吆喝著菜名。雖已立了秋,天兒還是熱的,金瓴街靠著玉水河,許多野孩子光著屁股在河裡扎猛子,騎水駱駝,鬧騰得要飛起來。

    錢嬌娘穿過金瓴街,走到頭是玉州知府衙門。兩頭石獅子一左一右立在階下張著血盆大口,只是看上去沒有侯府門前兩隻小獅子神氣。兩個衙役腰前別著大刀守在朱紅大門前,威儀十足。一台大鼓架在台階右側,用來給百姓擊鼓鳴冤。沒有天大的冤屈,老百姓都不敢貿然去敲這個鼓。這鼓一敲,告的都是權貴人家。

    錢嬌娘在底下停了一停,上了台階直奔右側,拿了鼓棒用力敲響了大鼓。

    重重的鼓聲引來好事者圍觀,立在階下對錢嬌娘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一衙役上前問道:「民婦,你狀告何人?」

    錢嬌娘一字一句大聲道:「我要告定西侯邢慕錚!」

    底下一陣譁然。這一身布衣的少婦人,竟然敢告邢侯邢將軍?

    衙役似也沒料到這婦人竟狀告定西侯,一衙役粗聲道:「哪裡來的瘋婦,快些走!」  

    「我不走,我不瘋不傻,這大鼓敲了就是給百姓鳴冤的,你們因何趕我走?」錢嬌娘挺了胸膛。

    二衙役面面相覷,其中一衙役使了個眼色,另一衙役點頭,轉身進了衙門。一盞茶後,衙役匆匆走出來,叫錢嬌娘跟他進去。

    錢嬌娘昂首挺胸,跨進了衙門。衙役帶著她直直進了公堂,叫她在此等候,便轉身離去。公堂空無一人,一張牌匾懸於正前方,錢嬌娘只認得一個明,一個高字。兩旁有一副對聯,錢嬌娘細細一字一字地看過。

    片刻,自右側簾後傳來動靜,錢嬌娘尋聲望去,只見一四十來歲,瘦高帶須的男子穿著松鶴官服走了進來,看樣子他便是玉州的父母官謝章。聽說他是個好官,應是不畏囂張跋扈的侯爺。

    錢嬌娘眼瞅著謝章入了公堂,只等他坐到堂上開堂審案,誰知卻不往堂上走,而是側身一旁親自撩簾作恭請狀。隨後一高大男子英俊自簾後而出,錢嬌娘定睛一看,僵若木雞,嘴角抽搐。

    謝章請男子坐堂上官位,男子擺手,指了指堂下右側。隨後跟來的師爺忙讓人搬了張官帽椅來,置於男子所指之位,男子撩袍雙腿一跨,如同自家屋子似的恣意坐下,黑眸直直射向錢嬌娘。

    謝章扶了扶官帽,走到堂上坐下,他瞅瞅下邊站著的布衣民婦,又瞅瞅自方才聽見來報就臉沉下來的定西侯,一時不知該不該拍那驚堂木。衙役們見大人升堂了,連忙進來喊「威武~~」,謝章黑了臉,全是一群人高馬大腦袋空空沒眼色的手下,這是喊威武的時候麼?  

    刑堂師爺忙進來揮手叫衙役們速速退去,吵鬧的公堂又安靜下來。

    錢嬌娘僵硬的臉龐動了動,好不容易掛上假笑,「侯爺,真巧,您也到衙門溜彎兒啊?」

    謝章手一滑,這婦人說些什麼玩意兒,哪有人到衙門來溜彎的?

    邢慕錚道:「我來與謝知州議事,你來作甚?」她是怎麼從侯府出來的?

    錢嬌娘道:「我閒來無事,溜個彎。」

    邢慕錚眯了眼,「溜彎溜到衙門,跑去敲驚堂鼓?」

    「我瞧著那鼓風吹雨淋的,這麼久也沒用了,就想試試它還敲不敲得響。」

    「敲響了你還不走?」

    錢嬌娘無辜道:「外邊的衙役大哥不讓走,他說我既敲了鼓,就非得告個狀。」

    「因此你就把我給告了?」邢慕錚恍然大悟狀。

    錢嬌娘乾笑道:「侯爺您這是說哪的話?就算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在您這太歲頭上動土啊,我又不是不想要命了。我只想叫謝知州勸勸您。」

    謝章聽二人暗藏玄機的你來我往,一時竟不知此婦人跟定西侯爺究竟是種淵源,突地聽她將矛頭指向自己,立即挺了胸,好似聽明白了的模樣。  

    錢嬌娘這回不等邢慕錚,她徑直對謝章道:「謝大人,我原有聖旨與定西侯和離,可侯爺遲遲不給和離書,我一小老百姓也就罷了,只是若是讓聖上得知侯爺這般拖延聖旨,您說這怎麼了得是不?」

    「聖旨……和離?」謝章詫異,這民婦……原是侯府夫人?

    「可不是麼,宮裡來的公公,一字一響傳的口諭,這還能有假?可侯爺念舊情,」錢嬌娘將舊情二字咬得極重,「遲遲不肯寫和離書。我這心兒焦急得就跟火燒似的,我這條賤命不算甚,但叫定西侯爺擔一個藐視聖旨的罪名,那我的罪過可就大了!您說是不是這個理,謝大人?」

    錢嬌娘真摯轉向謝章,謝章差點兒就脫口而出一個「是」字了。

    「這……」謝章狀似撫須,眼珠子不停往邢慕錚身上瞄。

    還這什麼這!她的話還說得不清楚麼?邢慕錚抗旨不遵!趕緊把他拿下,問話!錢嬌娘恨鐵不成鋼,區區一個侯爺,他有什麼好怕的,大能大過聖旨去?

    邢慕錚冷笑,「你原是來告這個狀。」 這婦人真真能耐,居然跑到衙門來擂大鼓伸冤來了,她這是要搞得人盡皆知!

    「您這話說的,我方才說了,是想叫謝大人勸勸您!」  

    「他不敢勸。」

    「謝大人是玉州的父母官,是天子的忠臣好官,他怎地不敢勸?」錢嬌娘直直看向堂上。聽這話你還能忍麼?你是拿天子銀子的官,又不靠侯府養活!

    邢慕錚好心為她解惑,「因這玉州城是我的封地,他,是玉州的官。」

    「封地?」錢嬌娘緊皺了眉頭,她只知道邢慕錚是侯爺,是個什麼大官,但封地又是個什麼東西?清雅先前好似說了一嘴……

    「定西侯爺是本朝以來,第一位受聖上賞賜封地的異姓侯爵。」謝章急著把這燙手山芋扔出去,「咱們整個玉州只需向侯爺稟事,不需上報朝廷。」這麼說她該懂了罷?侯爺一張嘴,就可以罷免了他!她這侯府夫人,連這也不知道麼!

    「啊?」那不就是土皇帝麼!錢嬌娘傻了眼。她只道他官大,不想他真在玉州一手遮天!過了片刻,錢嬌娘又試探問:「那豐州……」豐州是鄰州,這總脫了邢慕錚的魔掌了罷?

    「豐州也不管,」邢慕錚冷著臉站起來,「我侯府家務事,衙門能管得著麼?」

    錢嬌娘轉頭痛心疾首,「侯爺,你如此執迷不悟怎生是好!謝大人,您就快勸勸侯爺罷,您勸不了,您與我說說誰能勸,我去找他!」  

    「這……」

    這知州大人莫不是個傻的,就這這這的,往時能審得了案麼!

    邢慕錚道:「咱們侯府是天家御賜,雖我卸了大將軍之職,但還是超品侯爵,我見親王不必下跪,當朝宰相須禮讓三分,你說,誰能勸我?」

    「皇帝……」錢嬌娘脫口而出。

    邢慕錚難得微笑,「對,你只能告御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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