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清雅見他無言並不意外,她早已看透了這結局,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哪有兒女與父母作對的?枕邊人可換,父母惟有一雙。
杭致訥訥看她半晌,「倘若娘傷的是我,我無話可說,但她偏偏害的是你。雅兒,你比我的性命更寶貴,我恨不得將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給你,娘卻要你的命!她不知把你的命奪走,也就是把我的命也拿走了。這幾年我魂都沒了,吃的沒滋味,喝的沒滋味,回憶起來竟什麼也沒有。她可說是奪走了兩條命。殺人償命,你若請你那定西侯夫人的姐姐告個御狀,我杭家百年聲譽都要毀於一旦。可你不僅不想著替自己報仇,還處處為我著想,我若還想著自己,那我還是人麼?」
清雅直愣愣地聽著,他這話的意思是……要與他娘對峙?
「你想做什麼?」她問。
杭致眉頭微蹙,「我還沒想明白,雅兒,你再寬容我幾日,我定會給你一定交待。」
清雅輕輕道:「你給我交待,可是向你娘交待不了了。」
「她也向我交待不了。」杭致的眼中滑過冷意。他已不是當初那個期盼眾人都好的杭致了,他娘親自殺死了他。
清雅有些恍惚,眼前這個冰冷的杭致是陌生的,可是卻比曾經的他更令她感到安心,他是真心為了她要與他娘作對。可是他娘不僅是他的娘親,還是杭家的大主母,大哥、三哥還有三姐都是她的親子,況且她身後還有王家,縱使杭致是丞相,難道他要以一己之力與整個杭家為敵麼?若是外人知道了,他又如何自處?
「你莫要與我玩笑,這個玩笑我奉陪不起,我只是與你講明白,咱們各自散了。橫豎你還有你表妹當你的妾,你不孤單。」
杭致原本就沉重的心更是咯噔一下。他怎地忘了這茬!這是個最愛吃醋的,他起初有兩個通房丫頭,知道她不樂意,早在與她大婚前他就把人打發出去嫁人了,否則她興許不肯點頭。這下突然得知他納了個妾,還是王紫綺,可不是得掉醋缸里?
「我、我、雅兒,你聽我解釋!」杭致掙扎站起來結結巴巴,「那是我一時糊塗!」
清雅明知不該,但心中還是泛起了陣陣酸楚,「罷了,那也是我『死』之後的事兒,你愛娶幾個妻,納幾個妾都與我無關,反正以後我也不與你過。」
聽聽這輕描淡寫的話!杭致冷汗直冒,「你不與我過,你與誰過!王紫綺她、她是因為她纏我纏得煩了,娘又總是要我娶這個納那個,我心想你死了,我反正是什麼也不在乎了,又惱她們在你生前就催著你叫我納妾,叫你生氣了好幾回。心道既然這麼想成我的妾,那就如她們所願,叫她們自己看看當我的妾有什麼好。因此我就……我、我一日都不曾進過她的屋子!」
清雅瞪眼,「你沒見過你表妹的屋子?你莫騙我!」
「我要是騙你,我就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杭致急得擠進她的椅子裡,順勢想抱她,狄清雅不讓,杭致使了蠻力非要將她抱在腿上,「我只想著你,別的女子我連一眼也不想看!」
清雅悶悶道:「我不信。」他原就有通房丫頭,與她成婚後又總那般不知羞,這花樣那花樣,幾乎夜夜都纏她的,她「死」了這幾年,他就從沒進她的屋子?
「你不信也得信。」杭致滿頭大汗,「我連她一根頭髮絲都沒碰過。我真就……唉,我何苦幹這蠢事!」
清雅見原來沉穩的杭致變得這般慌亂,信了他的話,卻是啼笑皆非,「你可知我原跟隨邢侯的大軍來了永安,原想找你,偏偏聽說你納了新妾,我心裡難過得緊,心想你既已忘了我,大概也不想我回來阻你三妻四妾的好事,也更不會為了我與你娘為敵,我真真心灰意冷了,便打消了念頭又隨邢侯去了玉州。我那時想不開,直想跳井一死了之了,是嬌娘將我勸了回來。」
短短几句,杭致層層冷汗,他沒想到就因他一個荒唐愚蠢的決定,竟阻擋了雅兒回他身邊,還差點讓她再死一回!杭致真恨不得一刀殺了自己,邢夫人說是她的救命恩人,這話果然是不錯的!「雅兒,是我糊塗,你往後有氣千萬別做傻事,只衝我來,啊。」
「我現下沒那麼傻了。」清雅道。
「那就好,那就好,」杭致心有餘悸,「那侯夫人說他夫妻倆各救了你一回,莫非你落水之時是邢侯救的?」才說完杭致又自己否決了,邢慕錚那會兒不可能出現在那附近。
「不是。」
清雅搖了搖頭,她抿抿嘴,將落水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與杭致說了,杭致靜靜聽著,他放在清雅背後的手早已握成拳,手背青筋暴出,指甲幾乎掐進肉里。他的雅兒,竟然吃了這麼多的苦頭!他原立誓要讓她成為大燮朝最金貴的婦人,卻因自己的親娘叫她吃盡苦頭。那般嬌嫩的她受了多少罪,豈是這寥寥幾句就能說得完的?全是他杭家造成的!
杭致閉了閉眼,下定了決心。他道:「我先前想著大伙兒都好,你死了,誰好誰壞也與我不相干了,現下我只要你好,雅兒,你莫拋棄我。你不要我,我真活不了了。」
狄清雅望進杭致的眼眸深處,動容嘆息。
這日夜深暫且不表。
翌日,杭致帶狄清雅與錢嬌娘住至西郊南紫苑,那原就是他先前為自己和清雅準備的小院,裡頭仍是清雅所愛的南陵景觀。清雅陪著錢嬌娘在後花園中散步。
昨夜杭致與狄清雅掏心窩子說了許多話,直至雞鳴才躺下,清雅卻一絲睡意也無,翻來覆去想了又想。
「你這還是決心與他和好?」錢嬌娘撿起一顆扁平的石子,扔向花園中的蓮湖。
清雅望著湖中盪起的層層漣漪,輕緩且堅定的點了點頭。
「相爺想出什麼法子了?」
「他說他要好好想一想。」
「這你也信他?」錢嬌娘挑眉。
清雅輕嘆,「他終究是我在這世上最信任的人哪。」
錢嬌娘沉默須臾,又撿起一顆小石子,「這事兒,即便他是當朝相爺也難辦啊!他不能拿他娘親送官,並且咱們也沒啥證據,倘若族內處置,他是要逼迫他爹休妻麼,還是自己與杭家分家?我聽說他排行老六,那他前頭還有五個兄弟,他爹和他的兄弟姐妹能同意他的做法麼?假若虎頭蛇尾,他娘只小小懲戒一番,那往後漫長歲月夠你苦頭吃。」
清雅何嘗沒有這些擔憂,但遠離了杭致,她還能假裝不在乎,一旦重回那個懷抱,她怎麼也捨不得鬆開了。
「嬌娘,我想相信他,並且我現在不那麼傻了,我可以與他並肩作戰,我要自己斗贏那個老太婆。」清雅下定了決心,「大不了,我就學你。」
錢嬌娘睨她一眼,「學我什麼?」
狄清雅勾唇,湊到她耳邊道:「毒死她。」
錢嬌娘一愣,哈哈大笑,狄清雅也咧齒笑大笑,姐妹倆笑成一團。後頭離得稍遠的侍衛們一頭霧水,不解這二人方才分明一臉肅穆,怎麼轉眼又笑得前仰後合。
「那就隨你的便。」錢嬌娘將石子用力砸進湖裡,湖波猛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