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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錢嬌娘喝了藥後很快又睡著了,邢平淳不放心,要睡在錢嬌娘的屋裡陪她,清雅仍如這幾日一般,叫他回自個兒屋子去睡,她在嬌娘屋子守著。邢平淳去邢慕錚的屋子轉了一圈,發現他也睡著了。他趕緊洗了把臉,跑到屋裡睡覺去了。

    清雅這幾日日夜照顧錢嬌娘,早已疲憊不堪,一躺下去就沉入夢鄉了。阿大和王勇也趕緊跑到耳房和衣撲上床,邢慕錚三日來早也鬧晚也鬧,他們就睡不了一個囫圇覺,這一沾上床,二人都呼呼聲大作。

    李清泉與吳順子守夜,坐在邢慕錚的房門外,上下眼皮子也都直打架。

    夜陷入寂靜,皎潔的月光灑在院中,銀白色鋪了一地,清冷幽雅。微風陣陣,飄散著淡淡的花香。樹影緩緩變幻,銀白漸漸被黑暗吞噬,天空掛著的彎月,不知何時被烏雲遮了去。

    「啊——」撕裂的吼叫如利刃劃破夜的寧靜。

    錢嬌娘心跳驟停,從睡夢中猛地驚醒,她無意識轉頭,似是綁了千斤石的腦袋刺痛不已。

    清雅同樣被驚醒,她聽了一會,翻了個身,「侯爺又鬧了,別理他,咱們睡咱們的。」

    錢嬌娘應了一聲,睜著眼聽著外邊熟悉的喧囂。邢慕錚這會兒應該還在屋裡鬧,不知阿大拿羊奶能不能哄得住……啊,出門了,到堂屋了,今兒出來得快些……摔椅子了……也虧得他現在是個大官,否則連家當都買不起……有銀子就是好使,有錢能使鬼推磨……可是他的聲音怎麼……  

    錢嬌娘側耳傾聽,眉頭微蹙。

    她聽過邢慕錚發狂時的吼叫太多了,幾乎可以透過他的叫聲分辨他發狂的時辰,但她從未聽過這嘶吼之聲。倘若她不知道外頭是誰,幾乎以為是犯人在被嚴刑逼供,還是用的最令人生不如死的刑具。

    「怎麼回事?你出去看看。」錢嬌娘道。這會兒連摔東西的聲音也停了,只留了那悽厲的叫喊,著實令人心神不寧。

    清雅也聽出來些許不戲勁兒,她翻身下了小床,趿鞋點了一盞油燈放在桌邊,找了件外衣披上。

    「你小心著點,離遠些。」錢嬌娘直愣愣躺在床上,儘量擠著眼用餘光瞅清雅。她如今睡在一個凹狀的枕頭上,動一動都難。

    清雅回了句知道,就空著手出去了。她不敢拿油燈,只能摸著黑走。清雅悄悄兒走到堂屋側門前,搭了帘子往外張望。屋裡是熟悉的狼籍,桌子椅子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下,倒是稀奇沒有摔爛。因著天色黑,清雅一時辨不清哪團黑影是邢慕錚,只看見幾個影子圍轉著,「大帥」「大帥」之聲此起彼伏,還有那令人害怕的吼叫聲。烏雲散開,清雅借著照進來的微弱月光,才看清站著的四人皆非邢慕錚,她再一定睛,邢慕錚仰面倒在地上,青筋暴起的雙手緊緊交叉抓著自己的胳膊,他的腿蜷成一團,烏黑的長髮散亂在胸前,擋住了他的臉龐,但那一聲痛苦過一聲的嘶吼叫人難受之極。  

    清雅咬著下唇,她本因邢慕錚誤害嬌娘一事心有芥蒂,但聽他如垂死野獸的掙扎喊聲,竟也有些於心不忍。她也看過好幾回邢慕錚夜裡發狂的模樣,可從未如今夜般……悽厲。

    白大夫暫住於東廂房後的耳房裡,她睡眠輕淺,即便耳房與堂屋隔得遠,她還是聽見了隱約動靜。她打著燈出來,那吼聲越來越大,猶如這屋子裡關著一頭嗜血的野獸。白大夫戰戰兢兢地出了廊道,瞧清雅正探頭往廳堂張望,她忙小聲叫她一聲。清雅回頭,對她擺手,「白大夫,快把燈滅了。」

    白大夫連忙吹滅了燈,她快步走過去,與清雅一同看外面場景,倒抽一口涼氣。

    定西侯在地下打滾,他拿頭猛地磕地,伸手用力扯自己的發,竟然扯下一團來,往自己嘴裡塞。王勇眼疾手快,蹲下一把抓住定西侯的手腕,定西侯怒吼,一口咬在王勇的手臂上,幾乎嵌進肉里。王勇只覺手臂都快斷了,他緊咬著牙不敢出聲。李清泉自後反掣侯爺胳膊,用力將他拉起,定西侯竟還咬著王勇不鬆口,長臂反手摁了李清泉腦袋,往他腦袋上撞。李清泉的額撞在侯爺的後腦勺上眼冒金星。阿大上前覆了定西侯的眼,定西侯啊啊地叫,沾血的齒鬆開了王勇的手臂。王勇迅速退後,鮮血汩汩順著手腕流下,不多時就積了小窪。阿大不及撒手,肚子遭了大腳猛踹,光頭大漢竟被踢飛了出去,摔在椅子堆里。  

    邢慕錚無法阻止。他痛得死去活來,今夜的折磨仿佛是以往的痛苦百倍千倍,他已說不出自己是個什麼痛法,惟有痛這一字。

    「侯爺這是……」白大夫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她分明聽聞定西侯是大名鼎鼎的英雄豪傑,怎麼適才在屋子裡像痴兒,現下又像瘋子?

    「侯爺生病了,」清雅輕聲道,「大夫,你能瞧得出侯爺生的什麼病麼?」

    白大夫瞧了好一會兒,「這……老身醫術不精……」白大夫不敢妄言,這哪裡是生病,這分明是中邪!

    李清泉此時大喊:「打昏大帥罷!」

    王勇也覺今夜邢慕錚與往日不同,他當機立斷,上前用自己完好的右手切向定西侯後頸。定西侯腦袋一歪,暈了過去。李清泉與吳順子連忙架住他,吳順子蹲在前邊,讓李清泉將侯爺扶到他的背上。

    阿大一瘸一拐地爬起來,一口氣還未松完,定西侯驀然睜開眼睛,一腳將吳順子踢飛出去。清雅嚇得往後一哆嗦。阿大罵道:「下手忒輕,犢子!」

    王勇連忙去扶起吳順子,「我都用了九成力道了!」

    邢慕錚就像被架在火上,燒得皮開肉綻甚至已然將肉燒糊了,可他沒有死,他死不了,惟有在烈火中無望地掙扎。這是反噬麼?因他被自己的意念所驅使跑到嬌娘這來,因此被反噬了?亦是有人在背後「懲罰」他?  

    四人無法阻止定西侯自殘,迫不得已之下惟有合力將他綁了手腳,抬起來放回床上。定西侯即便手腳被縛,仍如困獸般嘶吼掙扎,他汗如雨下,嘴邊還有王勇的血跡,呲牙咧嘴著左右亂咬,甚至咬住自己的肩頭要吃自己的肉。阿大等人見狀,只得用布巾阻隔了他的牙。

    邢慕錚還在掙扎,清雅不忍再看,她叫白大夫進去替王王勇等人治療皮肉傷,自個兒回東廂房拿藥箱。一踏進廂房,就見錢嬌娘正緩慢慢地扶著床沿起身,清雅忙上前扶她,「你要做甚?」

    錢嬌娘指了指角落的恭桶,清雅道:「你好歹等我回來,萬一又摔了,大羅神仙都拉不回你!」

    「我哪裡有那麼嬌弱?」

    錢嬌娘由清雅扶著出了恭,走回床邊時就已頭暈目眩,她哇地一聲吐了,不久前吃的一點白粥全都吐出來了。清雅一看急得跺腳,「今兒是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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