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有福之人六月生,無福之人六月死。六月總歸是個生與死的大日子。錢嬌娘暫且還在小院裡守著,不讓邢慕錚熱死,也不讓阿大三人被邢慕錚打死。錢嬌娘每日照顧邢慕錚吃喝洗浴,抽空習字刺繡,管教小兒,隨時準備應付邢慕錚發狂。不細想竟也好過。
這離李清泉派人去尋精通西犁巫術者已一月有餘,期間李清泉尋了一個回鄉的御醫和一個名剎的高僧來,嬌娘稱自己為定西侯的姑姑,病人是她的丈夫。御醫和高僧皆拿出了平生所長,最後都搖頭嘆息。
「西犁族,起源赤水部族,其首領赤雷統一六族部落,建國西犁,以卡喀為都。歸降部落為擷族,戧族,哈赤族,目空族,褐族與東犁族……」這日,清雅又捧著牛皮冊子讀給錢嬌娘聽。這本牛皮冊子就是邢平淳打開的神機盒裡的物件,上頭記載著西犁國詳盡的情報,人丁數量,城池樓台,特性習性等等,大概西犁國自身的記載都沒這冊子詳盡。嬌娘聽清雅讀了兩遍,這是第三回叫她讀。
清雅讀了一段,口乾舌燥地喝一口水,問道:「嬌娘,你究竟想從裡邊找些什麼?」
錢嬌娘低頭練著「細」字,「我要是知道,還能讓你念這麼多遍?」
「你不知道又為甚叫我念?這裡頭記載雖詳盡,但可沒有巫術的記錄,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他們通常是口語相傳,並且頂多只傳一兩人罷了。」這冊子對行軍打仗興許大有益處,但就事論事卻無收穫。
錢嬌娘提筆沾了墨汁,「我知道。」
丁張過來與錢嬌娘報上個月的開銷,特別列了張單子,上邊全是馮語嫣要的補物,清雅扯過來仔細一看,血燕人參大阿膠,樣樣不少,天天不落。清雅匪夷所思,「這馮小姐沒流鼻血?」天天這麼補,菩薩都受不了!
「馮小姐說她體弱內虛,徐嬤嬤給她開的藥方就是這些。」
錢嬌娘一心寫她的一橫一豎,「她要吃什麼就給她吃什麼,反正侯爺也不差這點。」
丁張應諾著退下了,清雅將單子扔在桌上,「那一萬六千兩銀子,你就不管了?」
錢嬌娘與清雅抓了帳房來問了個詳細,將那兩月的花銷又重新盤了一遍,雖因侯爺之事花費較往日多,但有跡可循的帳是四千兩,其餘一萬六千兩,都是馮語嫣拿走了。當是她說借給家裡添置田產的銀子,就分兩次拿了九千兩銀票,帳房說她在借薄上畫了押,但不知怎地,那借薄與帳本一齊不見了。帳房指天發誓,他說的決無半句虛假。
庫房鑰匙只有管家與馮語嫣有,帳房只管記帳,不大像說謊,錢嬌娘尋思著,若是周牧搗鬼,他就不會去找她救侯爺,而應趁亂逃跑才是。後來錢嬌娘再審周牧,周牧全都招了,他是怕馮語嫣拿了銀子有心離開,才求助於她。
馮語嫣一面兒拿銀票,一面兒對邢慕錚不聞不問。錢嬌娘細想都有些害怕,原以為她是真怕侯爺發狂,不想她也許是……
「管,當然得管,但得找機會。」那李清泉生怕他家大帥的子嗣有閃失,給丑兒尋了兩個兵當小廝,又派了人在馮語嫣院門口守著。倒是公正得很,錢嬌娘怕這會兒跑去質問她銀兩的事兒,那體弱內虛的小姐眼一翻頭一歪,李大人恐怕又要上門來了。「我讓你辦的事兒,辦成了麼?」
「好不容易找著一個。」
「那就……」
坐在搖椅上的定西侯啊了一聲,練著字說著話的錢嬌娘頓時放下毛筆,走到他跟前,摸摸他的額頭,出了些薄汗,她拿出帕子替他擦乾,又摸摸他的後背,沒出汗。
定西侯又嘿嘿傻笑。錢嬌娘道:「只出了一點汗也叫,愈發嬌氣了!」
邢慕錚瞅著錢嬌娘,這婦人,說歸說,他一有不適,她總馬上明白。
清雅的美眸注視著他倆,丈夫微笑端坐,賢惠妻子在旁照料,若不細看,倒還真有些伉儷情深的意思。
錢嬌娘又回到桌旁坐下繼續練字,清雅緩緩開口,「你真不氣麼?」
錢嬌娘重新拿筆,「氣什麼?」
「馮語嫣肚子裡的孩子。」
錢嬌娘手下一頓,她颳了刮墨,「為何氣?氣什麼?」
清雅沒說話,指了指邢慕錚。
錢嬌娘順著她的手指睨了一眼,好笑道:「怎麼又提這事兒?」
清雅道:「嬌娘,你可別哄我,定西侯對你不聞不問,你卻還對他這麼好,我可不信你真對他沒有情。」
錢嬌娘慢悠悠地道,她沉穩下筆,手腕輕輕一轉,打了個點兒。「那你可真錯了,若是作丈夫,我還真瞧不上侯爺。」
邢慕錚不想自己瞧不上人家,人家也瞧不上自己,好極了,真是好極了。他身居高位,家財萬貫,無數好人家搶著要將自家嬌嬌女送來與他作妾,她為甚瞧不上她?
「這話怎麼講?」
「我呀,最瞧不上男人吃著碗裡的還想著鍋里的,一根棒子還捅幾個窩?」
清雅紅了一張大花臉,「嬌娘,你可真能說!」
錢嬌娘撇撇嘴,「本來就是,話糙理不糙,大戶人家花花腸子就是多,什麼平妻貴妾賤妾,說到底都是糟蹋女兒家,我呸!」
「你也覺著不成麼?」清雅喃喃道。
「當然不成!我現在老後悔了。」錢嬌娘放下毛筆,「當年我們村裡的鐵牛哥對我可好了,摘地里的野花做成花冠送給我,還偷偷拿他家的紅薯分給我吃。我爹娘要發賣我,鐵牛哥氣得都哭了,要跟我私奔,我那會兒怎麼傻裡傻氣的,沒答應。現下想想,我要是真跟鐵牛哥跑了,說不準日子過得有多舒坦。」
不想做他的妻,反而願意跟「鐵牛哥」私奔。邢慕錚不想自個兒竟比不過一個農夫,還是嬌娘其實早已情根深重,愛那鐵牛哥而不自知?但她既為他的妻,竟還膽敢日日想別的漢子。她怕是太缺心眼了,不殺了她那鐵牛哥,她不知道他的手段!
邢慕錚驟起的殺意如閃電划過,他道一聲要糟,鬼東西已暴跳而起,一腳將木桌踢翻,錢嬌娘還未來得及反應,忽而眼前一片昏暗,她整個身子被打飛,直直撞上了床尾,而腦袋更是撞在床柱上,她驟然倒地,躺在地下悶哼一聲後就沒聲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