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深夜,邢慕錚獨坐在皇宮御書房旁的靜室里,面對一盞孤燈。泰康帝今日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大發雷霆,要他在御書房跪了一下午,又要他在此徹夜思過,直到想明白了才能出這靜室。邢慕錚臉上看不出什麼忐忑,手裡拿著一本泰康帝留下的道德經,只是半晌不曾翻一頁。他尋思著錢嬌娘得知他被軟禁了當是何等情狀,想來想去,大抵是沒有傷心難過,只是拍桌罵他狡詐罷。才思及此,他就打了一個噴嚏。他揉揉鼻子,不免失笑。
看來自己是猜對了。
這廂錢嬌娘聽說了邢慕錚被軟禁在皇宮裡,氣得直拍自己大腿,直嚷嚷著上當了。她著實覺著自己大意了,邢慕錚被軟禁,該是多好的機會,她若是現下去添把柴加些火,那不是將邢慕錚逼上絕路了麼!偏生她又應承他啥事也不能幹!
清雅也很是稀奇,「嬌娘,莫非你知道侯爺要被軟禁,因此讓那事兒先停下來?」清雅說的那事兒,是錢嬌娘去霧靈寺那日就準備好的計策。
錢嬌娘唉唉作嘆,「我若是知道他要被軟禁,就更不想讓那事兒停了!」
「那你為什麼……」
「唉,我著了道兒,不提也罷。」錢嬌娘頹廢擺手。可惜了,怕是惟一一個大好機會!
清雅瞅她半晌,猶豫問道:「你……真不擔心侯爺?他可是被軟禁了。這伴君如伴虎,保不齊侯爺就要掉腦袋了。」
錢嬌娘冷笑一聲,「我擔心他,不如擔心我自己。」她一轉頭叫紅絹進來,「趕緊去問問洪大爺,咱們什麼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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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錢嬌娘不擔心,卻有一個人擔心得一夜沒能安眠。第二日一大早,建安公主就讓奴僕備了馬車,連花瓣也不灑了,排場不顧了,匆匆趕到皇宮裡。泰康帝正在太后宮中品嘗新上貢的乾果,見她來了笑著招手,叫她也來吃。
建安公主匆匆行完禮,就搶在母后前頭開口質問泰康帝:「皇兄,定西侯他犯了什麼罪?你為何要將他軟禁起來?」
慧慈太后聞言也大吃一驚,但她一生小心謹慎慣了,便是皇帝是自己親生的兒子,也不會多開口,只是帶著詫異的目光看著泰康帝。
泰康帝挑眉道:「小妹,你這消息來得很快呀!」
建安公主氣得跺腳,「皇兄,都發生這麼大的事兒了,您還跟我打馬虎眼!您總不能是為了昨兒太子府里的事兒罷?」
「太子府?昨兒太子府發生什麼事了?」泰康帝問。
建安公主頓了一下,支吾道:「沒,沒什麼大事!總而言之,定西侯到底哪兒衝撞了皇兄,讓您非得軟禁他不可?他可是咱們燮朝的大將,皇兄此番作法太讓臣子寒心了!」
泰康帝聽了也不惱,他捻捻鬍鬚,轉頭對慧慈太后道:「母后,朕尋思著,實在該替建安招駙馬了。」
慧慈太后忙點頭,「對,對,皇帝說得對。」
建安公主氣得直搖太后,「母后,您聽聽皇兄說的什麼話!我與他說正事兒,他就知道打趣我!」
慧慈太后被她搖得腦袋上的珠花都快掉了,她唉唉道:「你的終生大事,怎麼能是打趣你呢!」
建安公主原來有一個訂了婚事的駙馬,正要成親時駙馬的父親去世,駙馬按制守孝三年,泰康帝原是想退了這門婚事另尋駙馬,建安公主卻不讓。等三年期快滿,二人正要成婚時,那駙馬又突然暴斃死了,後來泰康帝又替她招了一個,不想成親前又死了。建安公主的婚事因此一拖再拖,至今也未嫁出去。她自己竟是不急,反而慧慈太后天天在宮裡拜菩薩。
「我不嫁,我要一輩子當姑子,陪母后!」建安公主賭氣道。
泰康帝道:「那朕若把你許配給邢慕錚……你可願意?」泰康帝對待建安公主與其是兄妹情,父女情來得更恰當些。建安公主小時玲瓏可愛,泰康帝可說是把她帶大的。因此對這個小妹妹很是疼愛。
建安公主目光陡然發亮不吱聲了。倒是慧慈太后道:「不成不成,定西侯他有妻子,總不能叫人把自己妻子給殺了罷?也不能叫我們建安去給人家當平妻!」
「母后!」建安咬唇,「皇兄分明已經叫定西侯那村姑妻子下堂了,只是不知為何……」建安忽而停住了。她是知道皇帝有這麼一道口諭的,只是一直忍著不說,是怕有心人拿這事兒參邢慕錚,可是皇兄定也知道他沒有聽旨,難道……「皇兄是為了那事軟禁的定西侯?」
泰康帝笑笑,道:「你且不要吵鬧,興許過不了幾日,你就要得償所願。」他原本在邢慕錚班師回朝之前就有了讓邢慕錚做建安駙馬的意思,只是不料邢慕錚家裡有一個原配妻子,還欲娶三大才女之一的馮語嫣,彼時只能打消念頭。只是如今看來,邢慕錚的真正緣分怕是就在他這小妹身上。
一太監進來,躬身稟報,「陛下,禮部來報,太子師傅貢懸樑自盡了!」
太子這兩日可謂霉星高照,勾搭定西侯夫人不成,還把愛妾的命給搭進去了,今兒老師又自盡了。雖說吳泓一直不喜歡這頑固的老頭兒,他死了他也沒甚傷心,只是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突然懸樑自盡,去弔唁的人將傅府擠得水泄不通,他這「愛徒」自要傷心欲絕才是。吳泓的確也難受得緊,他在這兒為糟老頭哭喪,還不能回去為愛妾守靈,還得與一群義憤填膺的書生信誓旦旦地保證定然查出傅貢自盡的真相。
直到吳泓聽說邢慕錚被皇帝關起來的消息,心情才稍稍好了些。他那日看婉紅慘狀,著實心如刀割,恨不得當即手刃了邢慕錚。這下他不知犯了什麼罪,被父皇給抓起來了。真是大快人心!
吳泓抓了向自己通報此事的幕僚費奎問道:「你可知邢慕錚為什麼被抓?」
費奎搖頭,「晚生無能,並未能查出邢侯被囚真相,只知許多大臣聽說了此事,都去與天家求情,可天家竟絲毫不聽臣子諫言,也不將內情告知他人。不過……」
吳泓忙問:「不過什麼?」
「不過小生猜想,此事大概與太子您有關。」
「與孤有關?」
費奎點頭,「是了,小生大膽揣測,陛下無緣無故怎麼會突然軟禁定西侯?想來定西侯所做出格之事,就是他在太子府殺了您的愛妾,小生猜有人知道了,並偷偷告訴了陛下。邢侯雖然已卸了兵馬大元帥之位,然而餘威還在,功高蓋主,這便是天家心中的一根刺。想來天家就是想藉此事大做文章,處置了定西侯,給太子您鋪路!」
吳泓重重一撫掌,「此言極是!孤也是這般想法!那邢慕錚自恃戰功赫赫便目中無人,父皇定然早就想除掉他,苦於沒有機會罷了,如今借這機會能除掉他,父皇自不會放過。」只要把邢慕錚一除,若再有外敵來犯,他就可把他的親信推上元帥之位,如此兵權在手,老三想怎麼蹦噠都沒用!
費奎笑了,「可不是麼?天家這般看重殿下,自也是替殿下討回公道。」
「哈哈哈,孤是太子,父皇自是看重孤的。」吳泓瞅向費奎,傅貢那頑固不化的老傢伙除了說教,眼神也不行了。這費奎分明很有想法,偏偏傅貢要他遠離此人。
「可不是麼……只是殿下,天家軟禁邢侯幾日,卻遲遲沒有其他動靜,不知陛下是否還在猶豫不決……」
「這像是父皇會做的事兒,」吳泓嘆道,「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父皇早在他班師回朝之時就應尋個理由將他除掉,這都何年何月了還猶豫不決!」
「殿下說得有理。」狡兔死,走狗烹。真是說得人心涼啊。
吳泓繞著書房走了兩圈,取下手臂上的白挽布扔在地下,「不成,孤得進宮一趟,叫父皇下定決心才成!」說罷也不等費奎回答,就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費奎慢吞吞撿起地下的白挽布,吹了吹上頭的灰,緩緩露出一個得逞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