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錢嬌娘在床邊坐下,跟在後面進來的清雅害怕噩夢重現,叫她離遠些。嬌娘凝視滿頭滿臉汗的邢慕錚,「他不會的。替我拿濕毛巾來,侯爺太熱了。」錢嬌娘說著要將他的長髮全撈到上邊去,定西侯猛地拿腦袋頂她,錢嬌娘有所防備往後仰,不想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晃,手壓在他的胸前。
「嬌娘!」
「夫人!」
錢嬌娘大腦嗡嗡作響,隔了一會兒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沒事。」她的手自邢慕錚的衣下伸進去,在他的胸上四處亂摸。眾人面面相覷,邢慕錚卻因錢嬌娘冰涼的小手而有瞬間舒緩。
錢嬌娘道:「太熱了,侯爺太熱了,請白大夫起來,讓她來瞧瞧。」她抽出手掌,已是滿手的汗水。
阿大道:「白大夫瞧過了,她不知大帥是否尋常發熱,她也開了散熱方子,可大帥什麼都不喝,全都吐我們臉上了!」
「那就打水來,不,去拿浴桶來,不要熱水,打井水倒上,快!」
阿大和吳順子連忙應諾跑出去,錢嬌娘又道:「王勇,你去叫丁張再拿些冰來,多拿些來。清雅,你去找些大布巾來,乾淨的!順便你再去喊一喊白大夫,與她再熬一幅退熱藥,還有鎮痛藥。」
王勇與清雅也出去了,李清泉與錢嬌娘在屋裡守著,他擰了布給錢嬌娘,「夫人,這樣能管用麼?」
錢嬌娘接過布巾,「管不管用,都要一試啊。」她將布巾直接蓋上定西侯的眼,侯爺嗚嗚地喊,錢嬌娘凶他,「叫什麼,你把我腦袋打壞了我還沒叫哩!」
定西侯竟真不敢叫了,不過這只是瞬間之事,錢嬌娘擦完了臉,他又掙扎叫喊起來,才擦乾淨的臉又被汗水覆蓋。
阿大和吳順子將浴桶抬了進來,轉身又跑去打水,李清泉也去幫忙。一時廂房無他人,錢嬌娘伸手,替邢慕錚撥開額間的濕發。她直直地凝視他的黑眸,這眸子早已沒了光彩,但錢嬌娘似乎透過這雙眸子,在看另外一個邢慕錚。
「……我時而懷疑,你還『活』在你的身體裡,只是想想未免更加殘酷,但如若你真的還『活』著,就咬牙堅持著罷,我一定,一定會讓你恢復。活著,活下去。」
錢嬌娘才說完,腦子一陣暈眩,她支撐不住地倒在邢慕錚身上,用力吸了幾口氣,聽腳步聲近了才勉強支起身子,「我要是腦子被你打壞了,你就得養我一輩子!」
邢慕錚想,那他確實不能死了。
阿大等人每人手裡抬了兩桶進來,呼哧哧往浴桶里倒,兩三圈下來,浴桶就裝了八分滿,王勇也讓家僕們把冰送到了門外,錢嬌娘叫清雅把冰塊用布巾一個個包起來,包好了就放進浴桶里。
李清泉與阿大他們去解邢慕錚的縛繩,李清泉點了邢慕錚的麻穴,雖然只能克制他一會兒,但好歹足夠他們將他扛進浴桶了。
「夫人,大帥還要……綁起來麼?」阿大問。
錢嬌娘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道:「先綁著他罷,他一腳給踢翻了白整了。如若他舒坦些了,再把他解開也不遲。對了,把他的衣裳脫下來。」
「褲子脫麼?」阿大繼續問。
錢嬌娘睜開眼,涼颼颼的目光直射阿大。阿大幹笑,「不脫,不脫。」
邢慕錚由他們扛進了浴桶里,浸入的剎那,他的痛楚終於得到了舒緩。好似在火上直接覆了一層冰,即便不能立即澆滅烈火,也得以緩解。尤其那些個冰包挨著他的身子,如被燒盡的野草又冒出一絲生機。莫非,這詛咒怕水?亦是怕冰?
嬌娘又救了他一回。
定西侯笑了,阿大咧開了嘴,「大帥笑了,他舒坦了!」
李清泉等自喜不自禁,王勇一摸桶里的水,「老天爺,這水溫熱了!」
「再加些冰包進去,要麼換些井水來,你們看著點侯爺,差不多了就扶他出來,我要去睡會……」錢嬌娘有氣無力,還未說完腦袋一偏暈了過去。
***
錢嬌娘再次醒來,已是次日天明。
邢慕錚幾乎整夜都泡在浴桶里,侯府里存的冰都快用盡了,井水也舀了兩三回,趁好些時,阿大餵了藥給邢慕錚吃,只是都沒甚作用。邢慕錚一離開水不多時,便又叫又鬧,痛苦不堪。他們惟有再讓邢慕錚泡進浴桶里,不過好歹餵了些粥食給他吃了。
這些都是清雅說與錢嬌娘聽的。她說什麼也不敢讓錢嬌娘下床了,她放了狠話,要是錢嬌娘再亂來,她就一刀殺了邢慕錚一了百了。
錢嬌娘被逗笑了,清雅瞪了她一眼,轉身去替她拿膳食,等她走後,錢嬌娘笑容漸消。
雖說邢慕錚暫且無事,但他又不是那水裡的魚,自不能總泡在桶里。這些都不過權且之計,倘若他們還不能找著解救他的法子,那邢慕錚很快就會……死。
「夫人,您讓清泉去尋的人,彭時給帶回來了!」阿大喜不自禁的聲音突地從外邊傳來。
「什麼人……是精通西犁巫術之人麼?」
「正是!」
難道天也不絕邢慕錚?!「何許人?現在何處?」錢嬌娘問。
「現下已在堂屋中等候了,夫人可先要見見?」
「我想見見,那勞煩你,先叫清雅過來。」
錢嬌娘叫清雅扶她起來換了衣裳,她想去堂屋,清雅不讓她下床,只叫她隔著屏風說一說便罷了。錢嬌娘道:「不見人,哪裡知道真假?」
清雅扭著嘴退讓一步,「那就在這屋裡見罷,不過只能一柱香,不,一盞茶!」
「放心,我只見他一面,隨便問幾句。」
清雅替錢嬌娘攏了攏頭髮,扶她到了靠窗的榻上坐下,這才撤了已破損了些的屏風,讓人入內。
阿大領著兩個風塵僕僕的男子入內,兩人都穿著普通百姓的尋常布衣,皆因長途跋涉染上了髒兮兮的塵土,一人眉清目秀,右臂袖內空蕩蕩,一人瘦瘦高高,臉上裹得嚴嚴實實,差點兒連眼睛也看不見。
「夫人,他是彭時,也是跟著大帥回來的兄弟,他老家是梓州的。」阿大指著獨臂人道。
錢嬌娘愣了一愣,「梓州的?」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看向另一人。
裹得嚴實的男子取下包裹巾,錢嬌娘與清雅互視一眼,各自略有驚訝。此人二十五六的年紀,滿頭的捲髮自身後紮了小辮,半邊臉龐上有繁複的青色花紋。他顯然地不是燮人。
「夫人,他叫阿爾滿,是西犁人,但他效忠的是大帥。先前也為咱們送過情報。」
「西犁人,效忠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