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陌辰吏率先爬出去,殿內,只剩下一片凌亂,他大步來到那個柜子面前,注意到風妃閱的衣角露在外頭,心中存有僥倖,幸好,沒被發現。
將裡面的衣衫取出來,身後,傳來女子幾不可聞的腳步聲。陌辰吏無隻字半語,精壯的手臂顫抖,將風妃閱的衣服遞過去。由於是背對著,他看不見她臉上此時的表情,慌忙將衣衫穿戴整齊,身後,只有輕微的窸窣聲。
「對不起。」想了許久,陌辰吏還是開口。
風妃閱不說話,身後,靜悄悄的,沒了聲音。
空氣窒悶,聽得見的,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緊張、尷尬、羞愧、不安,各種形形色色的情愫糾結在一起,難以面對。
陌辰吏靜靜站在那邊,堅挺消瘦的背影,像是做錯事的孩童般,有些彎下去。
約莫一盞茶功夫後,靜謐的殿內,依舊毫無動靜。陌辰吏悄悄轉過身去,卻見女子端坐在桌前,竟在悠然飲茶。目光毫無預警對上,他怔在原處,躲也不是,退也不是。
風妃閱提起茶壺,在面前的紫砂杯中倒上,「這茶,還是熱的呢。」
目光清然落於陌辰吏臉上,沒有責怪,沒有苛刻,卻令他越發宛如刀割。
「我……」
風妃閱提眉,一挑,「你,如何?」
齒間留香,茶,倒是好茶。身子開始回暖,兩手搓著杯沿不忍放開,望著男子俊臉窘迫,她單手扣下桌面,「坐。」
陌辰吏見她似笑非笑,嘴角若有若無勾起,他行上前一步,只是站在跟前,並不坐下。
「你不必如此。」風妃閱率先開口,「一路來,我都是清醒著,孰是孰非,我分的很清楚。」
陌辰吏臉上的驚訝更加明顯,身子在她對面坐下。
「你師傅他……應該是兩宮太后之人。」風妃閱將心中猜測殘忍說出,抑或,那不是猜測,而是事實。
「這不能怪你。」望著陌辰吏臉上的自責,她繼續說道,「你定是聽了國師之言,才將我帶來這裡,半天時間,你都在為我耗費內力,放心,我身子很好,沒有一點毛病。」
風妃閱以為是陌辰吏聽信陌修之言,先前被帶到煉丹房時,依稀也聽到二人提及解毒,自己的身子,她一向很清楚,怎會中毒?
陌辰吏聽她這般解釋,越發堵的心口難開。
有時候,信任也是一把雙面刃,風妃閱的信任,沉重的讓他受不住。
而自己的師傅,自己的親叔叔,何嘗又不是因為他自身的信任,差點,將他們二人送入鬼門關。
陌辰吏情緒大跌,這樣的事實,顯然他接受不了。
風妃閱冷眼旁觀,男子眼中的落寞如此明顯,他自小跟著師傅隨性慣了,陌修不止是他的親人,更甚者,是他的親人,是他視為比父皇還要親的親人。今日,他同風妃閱那般模樣若是被皇帝逮個正著的話,死罪固然是難逃。這麼些年來精心的努力,也有可能會付之一炬,以孤夜孑的性子,皇室臉上蒙羞,自然也不會放過他一心想要侵吞的雲朝。
不敢再往下想,他雙手撐著前額,太多的疑問,說不出來。
叔叔此次前來,不也是為了雲朝麼?
風妃閱輕嘆,覺得有些事,應該告訴他,「國師他,似是同東太后頗有淵源。」
陌辰吏抓著頭髮的手慢慢鬆開,面上,似有恍然大悟,「我依稀聽父王提及過,說師傅年輕時有一名要好的女子,後來,那方家人卻執意將她入宮為妃,師傅也為此一蹶不振,從此之後,一人走天涯……」他雙目難以置信,「莫不是,這人就是東太后?」
如此看來,倒有幾分能解釋。
只是,就算是為了自己相惜之人,也用不著將自己的親侄子推下去陪葬啊?
風妃閱啞然,她選擇沉默,給陌辰吏一點適應的時間。
過了許久,他才重新抬起頭,對著風妃閱,還是只能說那三個字,「對不起。」
她眼眸一深,有些黯然,「這三字,我不希望再從你嘴中說出來。」
陌辰吏脆弱的視線同她相對,風妃閱繼而說道,「我們不能一直這麼被動下去,就算他是你師傅,是你親人,可我卻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等死,就算死到臨頭,也要垂死掙扎一番,你肩上的擔子很重,我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麼,豺狼之心已然暴露,對他若是仁慈,那便無異於,將我們自己推入火坑中。」
陌修的動作,太過於急迫,今日一事,對風妃閱倒是提了個醒。
陌辰吏親耳所聞,雖然難以置信,卻不得不信。怪就怪,陌修的毫不掩飾,以及他欲要將風妃閱除去的迫不及待。
「今日一事,我希望你能瞞過他,裝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不宜打草驚蛇。」她知道這對於陌辰吏來說,很難,卻不得不這麼要求他。
一口熱茶下肚,他未作細想,便點下頭。
風妃閱望向外頭,發上的水漬未乾,「這會的皇宮,應該已經鬧翻了天。」
靠近唇畔的杯沿緊貼,她秀眉微蹙,目光透出幾分敏銳,聽陌修的口氣,皇帝定是以為自己被刺客擄了去,若是這般出去的話,肯定會追問她方才所在何處。
風妃閱暗暗思忖,目光一下落在那口鼎中,她唇畔生笑,一抹狡黠瞭然而出。
「我想你幫我。」
陌辰吏面上的酡紅還未褪去,目光不由自主的,還是不敢直視,「幫你什麼?」
風妃閱以免隔牆有耳,將身子湊上去,菱唇在他耳邊低喃。
「這行麼?」陌辰吏瞪大雙眼,「萬一我手勁控制不好……」
「放心吧,我信你。」她坐回原位,「唯今,只有將計就計。」
風妃閱起身找來一塊干巾,將頭上的水漬拭乾後,朝著陌辰吏點下頭。
將君宜送回寢殿後,皇帝又喚來御醫,三三兩兩,嘴口不一。有的,說是沒有大礙,有的,說是肚中的皇子在鬧騰,喝點藥就沒事,有的,則說是受了涼……
陌修面色陰沉不定,皇帝望著滿屋子的御醫,一張俊臉瞬時拉下來。
君宜不敢再喊疼,見孤夜孑時不時焦急地瞅著外頭,便知他正擔心著風妃閱,「皇上……」她一手扯住他袖子,「臣妾已經好了,皇上不用擔心。」
孤夜孑轉過頭來,盯視她的目光,甚至是惡狠狠的,一下將抓著自己的手甩開,見她確實無恙,男子這才筆直起身,「真是麻煩!」
扔下一句話後,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君宜望著落空的小手,非但沒有失落,反而,心底一陣竊喜。要是能幫到姐姐的話,自己這一裝病,還真挺像的。
陌修望著皇帝挺拔的背影,追出之時,朝著榻上女子狠狠瞪一眼,君宜不明所以,撇下嘴,將錦被拉至雙肩,繼續裝病。
孤夜孑剛走出寢殿,就見一名侍衛從西邊急急跑來,端著托盤的丫鬟被撞翻在地,他來不及駐足,差點就摸爬滾打來到他身前,跪下來,「皇……皇上……」
他心被揪緊,意識到,定是同風妃閱有關,「可是找到皇后了?」
「皇后,皇后娘娘在西邊園子,被,被打撈了上來。」侍衛氣喘吁吁,跑的一句完整都說不上來。
打撈!
孤夜孑腦中轟的一下,猶如驚雷般炸開!
「皇上……」擋在面前的侍衛被一腳踹出好幾步,急忙爬起身後,跟著眾人朝西邊園子而去。
孤夜孑步履匆匆,快步如飛,剛踏入園子,就看見一群人圍在紫晶石鋪成的小道上,人牆隱約間,還能望見一個躺著的人影。
陌修只覺幾分詭異,他一言不發,靜靜跟在皇帝身後。
「皇后……」
眾人聽到皇帝的聲音,全部跪下去行禮,「參見皇上。」
風妃閱仰面躺在地上,全身衣服被浸濕,周邊,一大灘的水漬,髮絲貼上蒼白的小臉。她雙目微闔,意識已經恢復過來些許,嘴裡呢喃,很輕,很細,並不知她在說什麼。孤夜孑三兩步來到她身邊,單膝曲下,彎腰將她抱起來,「閱兒……」
風妃閱全身虛弱,雙唇乾裂,一句話說不出來。
「說,這是怎麼回事!說……」
皇帝一聲怒吼,讓周邊跪著的人群齊刷刷匍匐在地,其中一名管事戰戰兢兢,開口說道,「回皇上,方才奴才經過園子,就看見,皇……皇后娘娘她掛在池中的那座石壁上,奴才急忙召集人過來將娘娘救上來,索性,索性落水時間並不久。」
孤夜孑震驚不已,懷中的女子已經幽幽醒轉。
「皇上……」輕扯下他袖子,風妃閱虛弱萬分。
「閱兒。」孤夜孑大掌將擋住她視線的碎發撥開,目光擔憂急迫,「告訴朕,出了何事?」
她張下嘴,顯得很頭疼,雙目緊緊闔上,再睜開時,對上站在身前的陌修,「臣妾記得,臣妾剛要去給兩宮太后請安,途中,卻出現了一名神秘刺客……」她面色自然萬分,就像是在回憶當初的場景,「臣妾來不及反抗,就覺得全身虛軟,我被他扛著,動也不能動,一路朝著西園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