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君隱嘴角緊抿,食指將她額前的碎發撥了一遍又一遍,眼中,少了戰爭的東西,被取而代之的,則是濃濃的眷戀、不舍。君宜流著眼淚,她不懂,他為何會這般不舍?他想要留戀的,又是什麼?
「告訴我,你恨我嗎?我想你親口說。」
君宜哽著聲音,泣不成聲,只是一個勁搖著頭,「沒有,所有的,都是我心甘情願。」
君宜將她眼淚擦去,他舉目而望,群山環抱,幽靜蔥鬱的林子將幾間木屋圍在中央,「這真是個好地方,能生活在這真好。」
「你也喜歡?」女子難掩雀躍,她以為,他胸有抱負,是絕不會同自己蝸居在這種地方的。
君隱拉開唇角後,點下頭,「這麼多年來,我沒有答應過你一件事,今晚,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真的?」君宜感覺到太多的驚喜,這種雀躍,滿滿地占據了她的心,卻,隱隱間,也有不安。本該是甜蜜的,為何卻在唇間嘗到了苦澀,有種東西,好像在慢慢流逝一樣。她搖下頭,禁止自己再胡思亂想下去,頭一側,她腦袋輕歪,細細想來,片刻後,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道,「我……能不能讓你背我一會?就一會?」
君隱依舊和煦地笑著,沒有煩惱,明朗的,令人禁不住親近。
君宜見他不說話,有些心慌,忙解釋道,「我也不是非要你背著,只是,在宮裡的時候,我看見皇上背過姐姐一回,我當時偷偷的躲著,好羨慕。」
君隱仍是沒有開口,卻在女子眼中的期冀慢慢散去之時,旋身,單膝跪了下去,君宜沒有立馬反應過來,視線定在男子堅挺的背部。脊樑,依舊高傲地挺直,長發垂在了腰際,她雙唇輕輕顫抖,這時候,怕是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她比誰都懂君隱,這樣的男子,只有在朝堂之上,才會彎下他雙膝,那……也是被雙肩的責任所壓。
她從來沒有怪過他,哪怕是利用也好,可,卻在今時今日,從君隱單膝下跪的那一刻起,她能明白,他對自己,不只是利用那麼簡單。
步履維艱,一人長的距離,卻走了很久,君宜俯下身,雙手攀住他的脖子後,將整個身體的重量壓上去。君隱腿彎用力,起身後,朝著後頭問道,「我們去哪?」
「我跟著你,你去哪,我就去哪。」君宜臉上洋溢出幸福,君隱只是輕笑下,漫無目的朝前走去。穿過林子,是一片很大的湖泊,靠岸的地方,停靠著一條小船。二人小心翼翼跨上去,坐在烏篷前,湖面因船的擺動而被打破寧靜,波光粼粼地映射出湖面上的兩道人影。
拴著的繩索被解開,小船飄飄蕩蕩向河中心淌去,「怕不怕?」
君宜搖下頭,雙手攥緊男子一條手臂,「不怕,你知道嗎,我今天真的好開心。」
柔潤的嗓音沉澱在君隱心頭,他食指在女子精緻的下巴上一勾,「這樣就開心了?」
「當然了。」君宜抓著他的手指,「其實,一個人並不一定要大富大貴才會開心,我以前也不懂,現在,我想為自己好好活著,為了你,為了孩子,我要每一天都能和現在一樣。」她抬起頭來,面色微微潮紅,「我今晚的話,是不是太多了?」
望著她小心翼翼的眼神,君隱淡笑,繼而搖下頭,「我想聽你說話,不要悶著,你應該快樂。」
「我不羨慕姐姐了。」君宜將手指扣住男子的大掌,「對了,我一定要告訴姐姐,她說的沒錯,你果真回來了,今後,你會答應我很多事,我們有足夠的時間過的幸福,對麼?」
一縷散下的髮絲撣上男子肩頭,他抬起的視線,布滿迷惘,單膝屈起後,朝著君宜說道,「你,應該幸福。」
女子張下小嘴,突然開口,「你要走嗎?」
君隱眼神晦暗,他將君宜擁在懷中,在她耳畔輕語,「我的兒子,長的可愛麼?」
她感覺著他身上好聞的麝香味,點下頭,「可愛,爹和娘都說,一點不像我,全部,都是像你的。」
「是麼?」男子淺笑,泉水一樣的清澈,「就讓他在這慢慢長大吧,不要像我,太累了,君家已經沒有了,我突然也輕鬆了,孩子長大後,不要告訴他,更不要讓知道,他的父親是怎樣一個人。」
「不。」君宜斷然拒絕,冰冷的眼淚,已經滑入男子敞開的前襟中,「你並沒有錯,我們放開一切好不好?我們什麼都不要了,你留下,不要走,你知道嗎,我們已經錯過了好多?」
君隱望著懷中的女子,雙手拇指將她眼角的淚珠擦去,「我怎會不知道,就連最後一次,我們也錯過了。」
「你說什麼?」君宜抬起小臉,面上,淚漬斑斑,「你怎麼了,你是不是還要走?」她突地抓緊他袖子,「我不會放手了,不會了……」
君隱抿著雙唇,遠處,不知從何時飄來一陣琴聲,淒哀響起後,又悲切收回,起起落落,彈撥的,整根心弦都跟著泛上苦澀。
君宜沒有哭出聲,眼淚卻一個勁流個不停,他從袖中將那件小衣兜拿出來,手指一遍遍在上頭撫過,「安隱……」
她用力點下頭,「好聽麼?」
「好聽。」男子垂下的眼角張揚出一種驕傲,堅毅的鼻尖下,薄唇淡泊拉開,那是,一種欣喜若狂的竊悅,「我有兒子了,我的兒子。」
「我看,你才是傻呢。」君宜一邊流著眼淚,一邊說道,「他當然是你的兒子,他會慢慢長大,還要喊你爹呢,他開口的第一個字,一定是喚你爹爹。」
君隱狹長的眸子滿足展開,那種濃濃的眷戀,又呈現出來,「傻丫頭,你是最辛苦的,孩子的第一聲,應該是娘親。」
「傻小子,孩子的第一聲,就要留給你。」她執拗起來,可是誰都說服不了的。
二人相視而笑,卻又,在同時間,淚流滿面,君宜勉強笑開,「我眼睛模糊了,沒有看見你在哭,所以,不丟臉哦。」
君隱將她的雙手拉過去,放在一起攤開後,將自己的俊臉深深埋入,沉重的呼吸,伴著滾燙的液體打在掌心,君宜併攏的十指抖個不停,她看著男子雙肩瑟縮,什麼東西,漏過指縫,在她的手背上暈染開,如火如荼,卻又悲壯淒楚。
琴聲,奏響告別之音,起伏難安。
「你看,是不是太陽在出來了?」君宜啞著嗓子,輕柔說道。
男子起身,只見正東方的山頂,一輪紅日正破曉而出,朝霞艷如血,將整個水面鋪上一層絢爛的璀璨,美不勝收。
君宜勾下唇角,她轉過頭去,勉強的笑意僵硬在小臉上,「隱……」
男子隨著她的視線低頭一看,只見自己的胸口,什麼時候竟穿了一個大窟窿,鮮血正汩汩而出,他卻感覺不到疼痛。
「怎麼了,這是怎麼了?」君宜大驚失色,妄想以雙手去遮住他的傷口,「不要,不要啊……」
「不要怕……」他伸出的手,還未碰觸到女子的小臉,就垂了回去,「我不疼,真的。」
「啊……」君宜撕心裂肺的哭喊出聲,「不要這樣,不可以,我們說好要幸福的,沒有了你,我的幸福誰來給?爹,娘,你們在哪……」
君隱的臉上露出心疼,他雙手貼著女子的手背,十指,緊緊扣住,濃郁的血腥味,化為泣血眼淚,「我們還有安隱……」砸下的冰涼,如此沉重……
「安隱,安隱。」君宜失神默念,腦中陡的閃現出唯一的希翼,「你還沒有聽到他喊你一聲,還沒有看上他一眼,你等著我,我去將他抱過來,你不要離開,等我……」
她匆忙起身,裙角在腳下一絆,她不放心的回過頭去,再三叮囑,「等著……」
視線,忽的空落。
只是一個轉身的時間,卻不見了男子的身影,日頭已經爬上半山坡,女子整張小臉被瑰麗染紅,她木然地怔在原地,嘴兒張了,又闔上。
「宜兒,宜兒……」
遠處,傳來二夫人焦急的呼喚聲,懷中的孩子哇哇大哭,她站在岸邊,神色不安,身後跟著的男子亦在大聲高喊,「宜兒,快回來……」
一條漂泊的小船來至湖中心,上頭,女子神色恍惚,形單影隻,她將整個身子環在雙臂間,掌心中,好像還有他的眼淚,不曾乾涸。
船身,在輕輕搖晃,投射在湖面上的影子,卻孤零零的只有一道。
同一片星空下,被遺棄的男子仰躺在地上,天空中,依舊有明亮的星星在閃爍,眼睛,被刺的有些睜不開,輕闔一下後,緩緩閉上……
他做了一個好長的夢……
夢中,有一座安靜的小屋……
夢中,他將她背在肩頭……
夢中,他聽到了孩子的哇哇啼哭聲……
夢中……
夢中……有一個女子,還在那條船上,等著他……
君隱想,他該知足了,只不過,他卻要欠那女子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