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孤夜孑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微微傾向前方,雙目,如野獸一樣攫住穩婆瑟瑟發抖的身影不放開,「你告訴朕,當日茗皇貴妃所產下的,究竟是男是女?」
矛頭直逼而來,穩婆眼都不敢抬下,被驚懼堵住的喉嚨,像是被人卡住一樣,久久說不出話來。
「說!」皇帝震怒,一掌擊上身前的案幾,只聽得『啪』一聲,結實的檀木被震得四分五裂,衝擊向周邊分散的人群。
他兩眼充血,落在右膝上的手,因方才的一掌而受傷,大滴大滴的猩紅,順著明黃色的袍角不斷涌下,染紅了大半邊衣擺。
安睡的孩子被驚醒,嘴巴咧開,哇哇啼哭。
「再讓朕聽到一句,朕碎了他!」
皇帝額間的青筋緊繃,堅毅的下巴帶著陰狠,散在身後的墨發張狂邪肆,那嬤嬤嚇得魂不守舍,情急之下,趕緊用手去捂著那孩子的嘴巴。
撕裂的哭聲,如今變成了沉悶暗啞的壓抑,聲音,雖然不再尖利,卻聽著,越發觸目驚心。
跪著的穩婆被砸下的檀木擊中額頭,瞬時鮮血如注,渾身被嚇得癱倒在地上,難以動彈,「皇上饒命……奴才不敢隱瞞,奴才……說實話,茗皇貴妃當日所產下的,是……是一位公主。」
風妃閱側目,皇帝原先堅挺的上半身,在聽到她這句話後,陡然一松,整個人跌落回去,躺在了椅背上。
殿內,只有隱隱苒動的燭火跳躍聲,氣息窒悶,仿佛沉到了海底,一種張揚而無力的透支感覺。
風妃閱張下嘴,終是在望見孤夜孑闔起的雙眼後,正襟危坐。
良久的沉默,跪著的兩名婦人全身都是冷汗,茗皇貴妃癱軟在地上,而邊上坐著的兩宮太后,顯然就要失去耐性,東太后有些煩躁,邊上的女子,則一臉沉穩,手心在她手背上輕拍幾下,示意其寬慰下心。
「朕的公主,她在哪?」孤夜孑聲音暗啞,風妃閱回眸,只見他濃密的睫毛輕顫幾下,終是睜開了雙眼。話中閃躲的害怕,讓她跟著不安惶恐起來。
她知道,問出這樣一句話來,實則需要多大的勇氣,他情願這事同兩宮太后扯不上關係,那樣,至少自己的孩子還能有希望活下來。
穩婆整張臉被額上的血漬布滿,雙手抓著光滑的地面,隱約可見,那一張折射出來的老臉,滿是驚恐絕望,「回,回皇上……小公主她,一……一生出來便夭折了。」
孤夜孑眼皮一沉,那雙平日裡尖銳的眸子,再度被掩藏起來。
皇帝的心,如今過於沉重,旁觀的風妃閱卻要冷靜的多,「那這掉包的小皇子。又是從何而來?」
她聲音強硬,帶著不容忽視的威嚴,雖然,一張傾國絕美的臉是如此年輕,卻讓跪在下方的二人壓彎了腰,忍不住匍匐。
「本宮沒有說錯的話,是你帶進宮的,是麼?」她伸出一手,直指跪在穩婆身側的女子。那人眼神閃爍,幾番支吾,只得磕頭應答,「回娘娘,正是民婦。」
「那好,本宮問你,這孩子是從哪抱來的?」風妃閱站起身,雙足踩在破碎的檀木上,那婦人眼見她起身,雙膝磕地,害怕地退後幾步。
「回娘娘,是民婦,民婦從宮外抱來的。」
「誰讓你抱來的?」風妃閱步步緊逼,雙手提起裙擺,不緊不慢逼上前。
女人一下沒了聲音,兩眼卻不自覺向端坐的兩宮太后瞟去,茗皇貴妃冷聲嗤笑,「你倒是說實話啊,說啊。」
尖利刺耳的聲音,更讓膽小的婦人緊縮成一團,風妃閱敏銳的望向二人,「不說是麼?」
婦人聲音膽顫,邊上,穩婆趴在地上動也不動,碗口大的傷疤觸目驚心,「我說,我說,是……」她扭過頭去,視線在三人中間斟酌後,最後落在了近在身側的女子身上,「是,是茗皇貴妃。」
東太后神色大動,緊繃的氣息,重重吐出一口。反觀,身側的西太后則氣定神閒,仿佛盡在掌握中。
茗皇貴妃驚愕萬分,眼中,太多的神色夾雜其中,複雜而難以置信,僅僅是瞬間,卻又平息下去,波瀾的潭底,靜的,猶如被冰雪覆蓋的寒層。她拉開唇角,放肆而苦澀的大笑,聲音哽在喉嚨口,胸腔處,積壓而來的恨意,幾乎將她整個人撕裂。她早該想到,兩宮太后怎會不為自己留下後路,就像姐姐一樣,沒有了利用價值,那權衡在權利與親情間的她們,只值幾個錢?
「哈哈……哈哈哈……」
笑聲,如臘月中冷冽的寒風鑽入每個人耳膜,西太后目光冷淡,唇角勾勒出的嘲諷,將茗皇貴妃眼中的最後一點希翼打碎。舉目望去,那曾是枕邊人的尊王,如今正一臉悲憤厭惡地瞅著自己,「說的好,說的好……」
「姑媽,我以為,我總有一天也能坐上像你們那樣高高在上的位子,但是,我錯了。」茗皇貴妃起身,雙手平靜地撣去膝上粉塵,「你們的心狠手辣,我及不上,縱然再多算計,這一切,卻已經是一盆擺好的棋局。任我不服,任我再怎麼想要衝開你們的束縛,到頭來,也只能落得一場空。」
西太后抿唇,卻像是看著一齣好戲,桌上,有沏好的茶,她動作優雅高貴,端在手中後,輕啜上一口。
風妃閱看在眼中,此時,卻同她一樣,有著深深的挫敗感。兩宮太后明擺著捨棄了茗皇貴妃這顆棋子,忍痛斷腕,更將自己安全的置身事外。君相爺明明先一步將二人找到,這其中,究竟哪一步出了錯?
「本宮要聽實話,欺君之罪,你可擔待的起?」
婦人誠惶誠恐,雖有害怕,口供卻依舊不變,「民婦不敢,是茗皇貴妃下的令,娘娘不信,那名穩婆可以作證。」
二人一口咬定,全部的罪責推到了她身上,風妃閱見兩宮太后滿臉篤定,鎮定的神色,猶如,事不關己。
茗皇貴妃站在殿中央,背影孤獨,形單影隻,「你們不是要真相麼?為什麼不索性一下子全說出來?兩宮太后,不愧是步步為營,你們真以為我不知道姐姐是怎麼死的麼?當日,她是身中花蠱不錯,就因為她不聽你們擺布,你們兩個妖婦就選在皇后進宮那日對她下手。姐姐是被人活生生掐死後吊在冷宮中的,要不是我偷偷買通了幾名宮人,如今,恐怕連她的屍首都找不到……」
「夠了!」西太后將手中的茶杯重重擲在桌上,「皇帝,你就任由這瘋子胡鬧下去麼?」
「我是瘋子,哈哈,我是瘋子……」茗皇貴妃雙手捧面,忽的驚聲痛哭,「我要不是瘋子,怎會眼睜睜看著你掐死我自己的親生骨血,都怪我當時太懦弱,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皇上,小公主她並不是生下來便夭折,而是被這妖婦活生生掐死的,可憐我的孩子,娘只聽到你第一聲啼哭,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茗皇貴妃語無倫次,雙手舉在半空中,「我看著她小小的身子蜷縮在那張桌子上,西太后的身子擋著我,就看見……一條腿……還有我的孩子,她在哭,對了,皇上,皇上你還沒有見上她一面呢……」
風妃閱頓覺腹中一陣抽痛,她踉蹌後退,腰上,握住一雙強有力的手。
回眸,只見皇帝站在了自己身後,這一幕,多麼像幾月前……
一聲嬰孩的啼哭,將焦急等待的愁悶撕開,孤夜孑同風妃閱對視一眼,雙手,牢牢抓在一起。
那時的緊張,那時的期冀,等來的,卻只是孩子最後的哭聲……
原來,只隔了一扇門的距離,為何會這麼遙遠,卻是生與死的臨別,茗皇貴妃的話,絕不是瘋言瘋語,她信了,孤夜孑也信了。可是……他們卻沒有一點辦法,徒留下深深無奈。
西太后望著皇帝的臉,她輕笑,刺痛人心,「這等瘋話,皇上莫不是真信了吧?」
茗皇貴妃神色恍惚,在觸及她嘴角的笑後,眼中忽露凶光,她大步上前,直逼西太后而去,「將孩子還給我……」
西太后面容鎮定,眼見她撲上前之際,邊上的侍衛頃刻而出,茗皇貴妃被三兩下鉗制住。
「放開她!」
皇帝突然發令,隨著幾人鬆手,她帶著崩潰的虛弱,幾個趔趄,撞入身後的孤夜孑懷中。
茗皇貴妃轉身,突來的悲慟,讓她禁不住雙手環住他精壯的腰身,她做好了被孤夜孑推開的準備,卻在腦袋枕上他胸膛的那刻,雙手,連帶整個身子被他擁進去。吃驚,怔忡,滿滿當當,充斥她錯綜複雜的心緒。這,雖是輕輕一抱,卻是他們之間走的最近的一次。
「要是,你能早一些給我這樣一個擁抱,說不定,就不會有今天的局面。」茗皇貴妃深知已晚,皇帝會有如此舉動,是基於自己的骨肉慘死,畢竟,那孩子是他們二人的。
趁著他未將自己推開之際,女子淒哀退步,半邊頭髮遮住她整張蒼白的臉,「我和姐姐,我們為虎作倀,死不足惜,皇上,您千萬記住,要給我們的孩子報仇,給他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