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他雙手撫著袖口,站在榻前片刻,似乎在想著什麼,垂下的雙手握在身側後,孤夜孑頭也不回,異常堅定地走了出去。
一路上,他步子急促,遠遠的,便可見景夜宮門口站滿了丫鬟太監。
皇帝絲毫沒有猶豫,直走的腳步近身來到一行人前頭,「參見皇上。」
殿內,施婕妤虛弱的躺在榻上,她豎起雙耳,凍僵的柔荑突然緊緊抓著邊上人的手腕,「陶心,是不是皇上來了?」
女子向後張望,她將手中的濕巾擰乾後放在施婕妤額頭上,「娘娘,皇上他……」
孤夜孑走入園中,鼻翼間,那清香的芬芳淡了許多,放眼望去,竟有一種滿目瘡痍的感覺。他拾起步子,腳底下不期然傳來『啪』的一陣折斷聲,獨盡蒼涼。一樹樹梅花,開的正艷,雅致的大紅色襯得月色些微慘澹,如今,一切看在眼中,都已物是人非。
明黃色的龍紋靴踩過,底上,便有瑰麗的紅色,一步,一個影子刻染了下來。
走入景夜宮內,御醫院的御醫都在,見到皇帝進來,紛紛跪下身去,「皇上……」
孤夜孑擺手示意幾人起身,為首的李御醫一臉驚懼,在其餘幾人推搡的眼神中,不得不上前,「回皇上,施婕妤的病……」
他全身冒著冷汗,卻看得皇帝再度揮下手,「全部退出去。」
眾人面面相覷,皇帝這般反常,倒是讓幾人來不及如釋重負,一個個只是盯著腳面瞅。李御醫小心抬眸,只見他神色並無異常,當下便心頭大松,福身後向外退去,「臣遵旨。」
「微臣遵旨。」眾人見狀,方反應過來,唯恐不及朝著景夜宮外走去。
榻上,施婕妤兩手握著陶心的手腕不肯鬆開,五指,在她腕上勒出幾道明顯的紅痕。透過指縫,隱約可見那凍人的寒氣在冒出,陶心一邊安慰,一邊示意丫鬟給她搓揉著四肢,「娘娘,您不要怕,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陶心,你不用騙我了。」施婕妤搖著頭,秀麗的眉角,已經凍上冰霜,大滴大滴融化後的水珠凝結在眼瞼上,痛苦不堪,「我好冷,好冷啊。」
孤夜孑走入殿中,入目的,便是那些亂作一團的宮人,大桶的水被搬入殿中,氤氳的水汽,將空敞的內殿隱去一半,視眼朦朧,施婕妤兩手哆嗦著環起雙肩,她費力地抬起眼帘,迷霧間,只看見皇帝站在不遠處。
「皇上……」她聲音一下尖銳,邊上的宮人逐一行禮,齊壓壓跪滿一地。
「出去。」孤夜孑並不上前,那不近不遠的距離,一下將二人隔閡開,仿佛天地之別。
陶心不放心地睬了女子一眼,施婕妤兩手從她身上鬆開,溢滿淚光的雙目,定在了孤夜孑的身上。她暗自擔憂,最終,還是尾隨在眾人身後,走了出去。
皇帝站在原地,先前的朦朧,在突然空寂的殿內一下變得清晰起來,施婕妤靠在床架上,她奄奄一息,失去了熱源,全身更加冰凍的厲害,「皇上……」她眼睛輕閉,蒼白的菱唇哆嗦幾下後,釋然輕啟,「陶心說您不會過來,臣妾不信。」
孤夜孑負手在身後,他居高望著女子的滿面淒楚,那曾經給過自己暫時安靜的地方,如今,身處其境,為何會這般壓抑,「朕不會不過來。」
施婕妤面色欣喜,原先灰敗的眸子在瞬間變得熠熠生輝,充滿生機,「皇上……」
孤夜孑那雙琥珀色的瞳仁始終定在女子身上,白色的紗幔飄落起來,兜轉幾許後,蒙住她希翼的雙目,「當初,李嫣走的時候,朕給她了個不清不楚,如今,朕過來一趟,就是要從你身上問個明明白白。」
李嫣!
施婕妤如遭雷擊,原先挺起的上半身在反應不及之時,重重靠在了堅硬的牆壁上。痛,在猝不及防間席捲而來,她杏目圓睜,凝聚在眼角的淚水霍然滴落,滾燙的刺下來。「李嫣……」
那個讓她唯一愧疚的名字,怎麼可以……從他的嘴中這般說出來?施婕妤半句話都說不出口,只是一個勁的搖著腦袋,皇帝冷眼相對,她舉目望去,卻只看到冰冷冷的一片,那抹熟悉的身影,再也抓不住,握不牢,「李嫣……」她咬著下唇,莫不是,皇帝已經知曉了當年的事?她不敢肯定,更不敢輕易承認,「她是臣妾當年在浣紗宮內的……一個朋友。」
孤夜孑看著她低下頭去,提醒道,「朕當年問過,當時的回答,朕還記憶猶新,你說你舉目無親,並無朋友。」
施婕妤用力的喘息,她找不到別的理由去隱瞞下去,「她……她說後宮內不適合……」
「好了。」皇帝一擺手,心頭,浮上幾分不耐,「朕要你一句話,當年的那枚玉扳指,可是她給你的?」
冷冽的語氣,讓他不得不抬起頭來,施婕妤面色無光,散下的墨發垂在胸前,幾縷,掛在肩頭。皇帝的心中已經認定,她藏掖了這麼多年的事,如今,更是無力再去欺瞞。她身子靠回床架上,美目渙散,視線掉落在了地上,「……是。」
一字落定,她不堪的闔上雙目,心頭大痛,好像有一種東西在悄然遠去……
孤夜孑並未表現出絲毫情緒,狹長的鳳目望向窗外,他輕嘆一聲,「我說過,一輩子會對你好。」
榻上女子用衣袖擦拭著淚水,她面露欣慰,哽咽說道,「這是臣妾的福分。」
皇帝輕笑,那明朗的眸子,落回到她身上,嘴角勾勒出的弧度,更是極盡諷刺,「先前,朕為了瞞住李美人一事,不惜將宮內關於你名字的名冊全部毀去。鳳瀲宮內,為了不讓皇后查知你的身份,朕更派人將那欲要告密的丫鬟殘殺在殿內,只為了給她一個警告,很多的事,朕只知道一昧偏袒,福分?哼……」他不免冷笑,「這麼多年來,你隱藏的倒是極深。」
「皇上……」施婕妤痛哭出聲,病痛折磨算不得什麼,可是如今,他的話雖然不是絕情之極,卻無異於在她心頭剜肉一樣的感覺,「皇上,您不信臣妾了麼?」
「朕不再信!」男子絲毫不作考慮,話語,斬釘截鐵。
一聲重擊,她傷得體無完膚。「皇上,您是不是聽說了什麼……是不是皇后,她……」
孤夜孑一手撫著前額,闔起的俊目在指縫間睜開,「朕,倒是應該早點信她的話。」
「朕以為,這皇宮中,真的會有這麼一處安靜的地方……」他望向周側,施婕妤不住地搖著腦袋,她不能,孤夜孑應該是守著護著她的,「皇上,這兒還是景夜宮。」
皇帝對上失落的女子,「對,這兒還是景夜宮,可是……你變了。」他話語陰暗,眼中,滿溢著失望,「或許,不是你變了,而是朕一直沒有看透過你。」
「皇上……」施婕妤伸出一手,她冷的全身發抖,更冷的,則是那顆沉下去的心,「臣妾沒有變,臣妾會一如既往的守在你身邊。」
「先前在絡城一戰,朕開始,真的以為是閱兒將你推出去的,後來,我哪怕是猜測,也不能那麼篤定,如今,你寒毒病發,朕到現在才知道,你原來是一身功夫!」先前的試探,她寧可自己受傷,也不露丁點蛛絲馬跡,可見其心思縝密有餘。
施婕妤沒有想到,自己動了內力後竟會有這樣的後果,她害死了七袂,莫不是,這就是所謂的報應?她以為,那一箭射殺的會是風妃閱,後來眼睜睜看著七袂擋箭,她心中尚有慶幸,以為會讓帝後之間產生難以修復的隔閡……
人算,卻始終算不過天。
「倚葶……」皇帝突然開口喚出她的名字,女子一怔,回神望去。
「閱兒幾次三番被陷害,可是出自你手?」
「哈哈哈……」施婕妤聽聞,卻是仰首後大聲笑了起來,原來,這就是情麼?一旦失去了信任,就連往日的憐惜都不在了,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習慣了他的保護,習慣了他的寵,習慣了他的……
如今,這種習慣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她雙手掩面,哭聲,突然變得悽厲,化在掌心中,冰涼無比,寒徹到了骨子裡頭,「你已經不信我,是真,是假,都只是在你的一念間而已。」
孤夜孑聞言,卻是大為動容,是真,是假,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間?當初,他就是給不了風妃閱那份信任,而當初,他眸子望向施婕妤,「朕就是給了你過多的信任。」
女子靠著床頭,孤夜孑走上前一步,離她三步開外,「讓朕更想不到的是,你居然是七袂的人。」
施婕妤如墜冰窟,她急火攻心,一口甜腥涌至喉嚨口,「你都知道了。」
一句話,便能回答他所有的問話,事到如今,她已經知道藏不住了。其實,當皇帝剛踏進內殿,她對上他雙眼的時候,就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