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在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他猶在想,我要怎樣,才能讓她幸福呢?
可惜的……
都晚了……
幸福……
那是怎樣一種東西呢?
「姐姐……」
君宜忽地拉住風妃閱的手,急切的神情,迫在眉睫,「他的胸口,破了一個好大好大的洞,我用手卻怎麼都堵不上,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啊……」
像是被人勒住脖子一樣的難受,風妃閱不想醒來,身子暈眩不已,她肯定是做噩夢了。
雙眼咻地睜開,入目的,是男子放大的俊顏,孤夜孑見她醒來,神色一松,原先在她肩頭搖晃的雙手訕訕縮回。
風妃閱眼睛睜著,在環顧了一周後,視線定定落於皇帝臉上,明知是徒勞,卻還是開口,「君隱呢?」
孤夜孑無意隱瞞,「死了。」
死了……
她默念,雖然已是定局,卻仍舊不想相信,她想要挽留的,卻因為她的自作主張而換來毀滅,如果不是她,至少,君隱還能活著,那……不是比什麼都好麼?
二人相視,卻誰都不肯先開口,孤夜孑兩手撐在她身側,慢慢壓低。風妃閱瞅著他,迷離的眼眸逐漸清晰,她看見皇帝便裝未來得及換下,胸口處,因用力將她扛起而崩裂了傷口,一灘血漬。
風妃閱有所動容,卻抿著唇,一個字不說,倔強的眼神稀疏至陌生,心中,百轉千回,終是忍不住質問,「為什麼這麼殘忍?」
孤夜孑鳳目輕眯,撐在邊上的手臂僵硬,上半身彎下,兩側的墨發隨之垂落,「我殘忍?」
她雙目通紅,男子胸口的血漬,就像是君宜說的,放佛破了一個大洞,填補不了,「那是一個沒有了反抗能力的人。」
孤夜孑一點點收回臂彎,挺直的脊樑擋住身後光線,讓她不會覺得刺眼,可是,皇帝那種突然冷漠的眼神,讓她更覺疲乏。他分明想要開口,卻強忍著半個字不說,唯有起伏的胸膛昭顯出他此時憤怒。
風妃閱別過頭,臉頰埋入繡枕,身子卻被一下撈起,再度扛上肩頭。她動也不動,懶得反抗,孤夜孑大步離去,揮開帳簾後直向外闖。
二人坐上同一匹馬,風妃閱被他困於胸前,她埋著腦袋,任它顛簸也不肯和身後男子有過多親昵。她的排斥,讓孤夜孑沉下的俊臉越發陰霾,手中揮下的馬鞭帶了十足勁道,聲音狠戾。
過了許久,皇帝這才勒緊馬韁,率先下馬後大掌攬住她纖腰,直接將她夾於腋下,風妃閱頭暈目眩,五臟六腑像被擠壓在一起。空氣中,有草香的冷冽,亦有山谷的清澈,獨獨,卻夾雜著一股不合時宜的味道。孤夜孑大步走去,原先正忙碌的士兵見狀,逐一跪下身,「參見皇上……」
領頭的將士疾步而來,見到孤夜孑後,顯然大吃一驚,「屬下見過皇上。」
男子面色不悅,風妃閱白皙的小臉漲個通紅,前額已有細密冷汗冒出,她柔荑在孤夜孑手背上抓了幾下,「放我下來。」
皇帝極目遠眺,就在正前方,有一個剛挖好的深坑,黃土堆砌在周邊,目光中閃過隱痛,他帶著風妃閱來到近側,爾後,手一松,任由她跌落在地。
「朕是殘忍,不錯。」孤夜孑居高臨下,睨視著半坐而起的女子,他伸出一手,指了指邊上的深坑,「你去看看,那裡面還有更殘忍的。」
風妃閱雙手撐起,倔強的小臉狠狠攫住他冷漠的眼角,步子用力跨去,皇帝見狀,猶豫下後,最終上前鉗住她手腕。風妃閱回眸凝視,眼中氤氳的怒意恨不能將他整個人淹進去,她用力一甩,皓腕處被勒出紅印,大步流星走上前,孤夜孑追出一步,看著女子爬上黃陂,懊惱地想要阻止,卻為時已晚。
風妃閱驚異地小嘴輕張,爾後,便回過頭來不斷乾嘔。她一手按在胸前,身子彎成弓形,孤夜孑走上前來,身後士兵面面相覷,他們不會料到,最為絳貴的皇帝會屈尊來此,大掌輕落於她背上後,輕拍幾下。
吐得,眼淚都流了出來,風妃閱側過腦袋,這下,並未甩開男子的手,她雙目通紅,直勾勾瞅著孤夜孑。
皇帝面露疼惜,收手之際,面朝西方,黑色的袍角忽而揚起,遮在深坑的上空,「李將軍。」
「末將在!」身後,一名男子疾步而來,跪在平地上。
孤夜孑依舊淡漠的眸子輕垂,羽睫下,那雙琥珀色的瞳仁蒙上一層晦暗,那是,不為人知的寂寥,他抿下嘴角,薄唇輕啟,「告訴朕,你當初答應過他們什麼?」
那名將軍單膝落地,身著甲冑的上半身挺直,他仰著頭,聲音肅然莊重,喉頭處異常滾動幾下,話語,哽咽,「屬下答應過這裡的每一位戰士,帶他們,回家!」
風妃閱雙目緊闔,心裡不止是難受,還疼的厲害。
「屬下唯有早日平息戰亂,盡力保住餘下的每一位兄弟。」壯漢雙眼發紅,視線平望而去,他自然知道風妃閱為何會幹嘔不止,那裡,葬著的全是戰士們的屍首殘骸,幾十米的深坑全部被堆滿,死忙的氣息,紛紛擾擾撲面而來,死相慘狀。
這下,孤夜孑不開口,她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皇帝身姿威嚴,他正視相望,三軍紛至沓來,將整個深坑圍的嚴嚴實實,初起的陽光照射在斑駁的戰甲上,反射出一種堅硬的冷光。戰士們肩並肩,神色雖有淒哀,卻銳氣不擋,臉上,繁衍出滿滿的鬥志,撼動軍心。
風妃閱徒眼望去,一個個身影,顯得如此高大,她直起腰來,強忍住胃中不適,戰士們的臉上沒有一點嫌惡,因為他們知道,那都是生死不離不棄的兄弟。他們已經不能帶著死去的戰士回家,只能葬身於他鄉,葬在一片明月之下。
林中突圍的那一幕,她也是親眼目睹,那是君隱熟悉了三軍布陣,這麼多人死在誰的手中,不言而喻。
小嘴輕闔,一句話還未說出來,就聽到孤夜孑率先開口,「也許,你不會有感覺,你為君隱而恨,因為,你在乎君宜。人都是一樣的,親疏遠近,甚至可以將上萬性命全部忽略,只求你的一個心安,換得你對她的一個交代。在朕眼裡,他們也是一樣的,我不只要為他們報仇,更要履行當初的話,帶他們回家。」
換言之,君隱不死,始終是個隱患。而這根刺扎在帝王的心頭,等同於紮上了炫朝龍脈。
風妃閱想要辯駁,她想說,君隱已經知道回頭,他會走的遠遠的,我們可以當沒有這個人,可是,話到了嘴邊,她站在最高處,俯瞰那些堆在一起的萬千屍首,卻突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心口憋得難受,望著那一張張誓死堅毅的臉,她沉默了。
對呵,她該以怎樣的心去質問孤夜孑,皇帝的身後,一排排,站滿了人,風妃閱回眸,她上前幾步,忽然,那種死亡的氣息,也不覺得噁心了。女子將拖沓的長袍系在腰間,單膝跪下後,雙手掬起一捧黃沙,揮灑下去。
迷霧般的粉塵從指尖顆顆傾瀉,留不住的,正好是生老病死。風妃閱垂下眼睛,睫毛上被晨陽點上朝露,那裡面,是一張張年輕的臉,他們,本該是朝氣蓬勃,同自己一樣。風妃閱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沉重,站在這片土地上,肩上突來的重量仿佛要將她雙腿壓彎一樣,不堪重負。
士兵們紛紛跪下身來,雙手捧起黃沙,天地之間,只有皇帝一人矗立,他負手迎風,面上神色更是讓人捉摸不透。風妃閱站起來,孤夜孑先一步同她擦身而過,朝著先前騎來的那匹戰馬走去。
風妃閱杵在原地,靜默須臾後,還是步履維艱跟上。
他一手牽著馬韁,女子望向他落寞的背影,心中,仍有芥蒂,兩人就那樣一前一後走著,身影交疊。
前面,是一片空曠的林子,孤夜孑席地而坐,他雙手撐於身後,兩腿擱直。風妃閱腳步遲疑,最終上前,來到他身後,男子頂頭陽光被遮去大半,微一側身後,將邊上的草地空出半邊。
風妃閱見狀,面色無異上前,在他身邊坐下。
啞口無言,孤夜孑側過頭來瞅著她,風妃閱思忖,卻還是不知該說些什麼。男子嘴角瀉過幾縷涼寞,雙手枕於腦後,後背輕輕靠上綠茵的草地。
君宜失魂落魄坐在庭院間,屋中,孩子正睡得香,昨晚鬧了一夜,今兒,已經沒了精神。
二夫人擔憂地站在她身後,肩膀,被身側男子輕攬去,掌心憐惜拍動幾下,「不要擔心,宜兒她很堅強。」
女子聽聞,眼淚卻是簌簌而下,她哽著聲音,回頭說道,「可,我不希望她堅強。」
「誰都不知道昨夜發生了何事,派出去的人也一直沒有消息,我看,我們得儘快搬出這個地方。」
君宜聽聞,原先僵硬的肩頭轉過來,「我不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