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施婕妤讓她進去,陶心小心翼翼托著,腳步不敢太快,只聞得茶壺發出幾聲叮叮之音,她越加小心,孤夜孑望著她一步步走近,放在膝蓋上的大掌,在瞬間收緊。
轉過身去,同施婕妤說上幾句話,陶心見二人相談甚歡,步子便急忙走上去,「娘娘……」
腳下,忽的被什麼給絆了一下,她始料不及,手上的熱茶盡數潑出去,孤夜孑深邃的眸子咻然聚在施婕妤身上,心中,萬千情緒擰成一團,堵在了胸口。
施婕妤驚嚇萬分,慌忙之下,趕忙伸出兩手去擋著自己的臉,這般危急關頭,若是真有武功,一般都會自然以內力將它撥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想也不想的,男子振臂一揮,那迎面砸來的茶壺被甩在邊上,濺出來的水漬,潑滿他整個手臂。
「啊……」陶心嚇得小臉煞白,慌忙跪下來,「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施婕妤顯然還未從驚嚇中反應過來,她兩手捂著臉,聽到茶壺撞在地面上發出碎裂的碰撞聲後,才慢慢睜開眼睛,瞳仁中,漾著幾分氤氳,顯然嚇得不輕。
「皇上……」嘴唇哆嗦,她心頭一酸,眼淚已經掉了下來。
「不想活了是不是?」孤夜孑勃然大怒,一腳將陶心踹在地上,動彈不得。這把怒火,燒得極為炙熱,心中的煩躁越加厲害。自己,竟然不信她,差點就那樣傷了她。
陶心趴在地上,動也不敢動一下,額上冷汗涔涔,顯然傷的不輕。
「皇上,讓臣妾看看您的手。」施婕妤急急忙忙站起身來,將孤夜孑的手接過去,撩開了袖子。所幸是冬日裡,衣服穿的比較多,可那古銅色的手臂上,依舊紅腫起來,她拭著眼淚,一邊吩咐邊上的丫鬟取些藥膏過來。
動作輕柔,生怕一點點,就會弄疼了對方。孤夜孑看著她低下身來,在他燙傷的地方不斷呵著氣,食指沾上藥膏,塗上去的時候,兩手卻在不斷發抖,「皇上,您忍忍。」
孤夜孑攬上她的腰,將她拉過去,語氣倦怠,「朕,不疼。」
「怎麼會不疼呢,都腫成這樣了。」他越是這樣說,施婕妤便哭的越加厲害,擁在懷中的身子,已經瘦的不成樣子。孤夜孑將下巴枕上她肩頭,已經不敢想像,那茶水若真潑上她的話,這樣的身子,是否還能承受……
施婕妤雙手在他後背處緊緊相握在一起,她要的並不多啊,這個如神般的男子,是否真的註定,不會是自己的?鼻尖,有他淡淡的龍涎香味,她近乎於貪戀般,想要將這種氣息留在自己的地方。心中,萬分悲切,眼中的淚水,一點一滴,將他寬厚的肩膀打濕。
「咳咳……」
她極力隱忍,卻還是咳了出來,懷中的身子輕顫不已,像是一鬆開,就會如秋葉般垂落一樣。「怎麼了,藥吃過了麼?」
男子的聲音,恢復成以往的緊張,施婕妤搖下頭,嘴角的地方,已有殷紅血漬,「臣妾沒事,藥早就吃過了,過一會就會好了。」
孤夜孑哪容她多說,橫腰將她抱起後放在床榻上,「時候不早了,好好休息,朕明日上完早朝便過來看你。」連日來,必定積累了很多的朝事,今夜,他得回到鳳瀲宮去,說不定,便要一夜無眠。
施婕妤虛弱點下頭,「皇上回去後,傷口的地方儘量不要碰上水,國事繁忙,但,也要主意休息,千萬不能將身子累垮了。」
將錦被拉至她雙肩上,孤夜孑心緒繁蕪地點下頭後,起身的步子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的邁不開。
行禮,目送皇帝出去後,陶心還是跪在地上,身側,丫鬟們都被施婕妤給遣了下去。
走出景夜宮之時,孤夜孑並未覺得心頭一松,反之,卻比來時越發難受,負手在身後,腳步有些躊躇,一下,竟不知該往哪邊走。
殿內,施婕妤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眼中,好不容易壓抑下的哭聲,在頃刻間迸發出來。
「娘娘……」陶心滿心愧疚,雙膝跪著來到她榻前,「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惹惱了皇上,娘娘,您罰奴婢吧。」
「對不起,陶心。」施婕妤望著邊上跪下的女子,淚流滿面,「是我連累了你……」
「娘娘……」陶心張下嘴,見她面如死灰,莫不是,施婕妤察覺出了什麼?
「陶心,你不用瞞我……」她使勁的想要將自己撐起來,後背靠上床柱的時候,身子已經喘成一團,「皇上……他居然不信我,他……是在試探我,我不笨,咳咳……我……我看的出來。你亦是習武之人,平時做事,我也看在眼中……」
說到最後,施婕妤雙手捂面,只是一個勁的哭,孱弱的雙肩,抖個不停,「從未想過,皇上哪一日,竟會失了對我的信任。」
陶心哽咽,方才皇帝伸出來的那一絆,她以為,自己可以瞞過去,「娘娘……」起身,雙手落在她肩上,「皇上是不小心的,您不要放在心上,要不然,他也不會伸出手替娘娘擋了那杯茶。」
施婕妤順勢靠去,滿心,已經帶著絕望,景夜宮內,一種幽怨淒哀的哭聲,迴蕩了整整一夜。
鳳瀲宮內。
一襲藍色寢衣,風妃閱身邊沒有了李嫣玉橋,倚在窗前的身影,淡灑出幾分落寞。
皇帝的步子異常清脆,每走一步,仿佛很是吃力。
進到內殿,二人相隔甚遠,對望一眼後,風妃閱並未請安,皇帝在原處站了會,步步走上前。
她並不想開口,自顧斟上一杯清酒,飲了一口。
「朕,試探了她。」男子坐下,一手撐起前額後,疲倦說道。
露在外頭的半截手臂依舊紅腫,風妃閱不明所以,放下手中的杯子,看著皇帝臉上的神情,淡然開口,「沒有傷到,是麼?」
孤夜孑一抬頭,對上她晶亮而清澈的眸子,「閱兒……」
風妃閱將那紫砂杯遞到自己跟前,透過那種黯淡的光芒,瞳仁間,迸射出強有力的犀利,濃密的睫羽灑下淡影,「有些事,你是並不懷疑,還是……不想去懷疑?」
一句話,卻像是強有力的大手般,猛的,將孤夜孑心頭的迷霧給撕開,那個地方,藏得太深,連他自己都不願意去碰觸,如今……帶著些許豁然開朗的殘忍,雖有鮮血淋淋,卻讓他一下,啞口無言。
絡城一場生死之戰,風妃閱的心頭,早便有了疑慮,她甚至懷疑過,是皇帝將施婕妤推出去,他的殘忍,他的不擇手段,這樣的事情於他,也是大有可能的。
可,如今再一想,這裡面卻藏著太多的詭異。
過了許久,黯然無聲的皇帝才垂下雙手,重重嘆口氣,「朕也不知道……」
他的語氣,是無奈的,卻仍夾雜著閃躲。
「不!你若不知道,就不會去試探,更加……不會和我說,你試探過了。」風妃閱不給他絲毫藉口,一語,直接將他想要撇開的話語揪回來,「睿智如你,為什麼卻偏要蒙上自己的雙目?」
孤夜孑顯然很累,修長的手指撫著太陽穴的地方,「剛走出景夜宮的時候,我沿途,想到了很多。」他從凳子上站起來,頎長的身影,半邊打在風妃閱身上,「有可能,我真的誤會了,施婕妤本身便不會功夫……」
他話說一半,後半截,藏在喉嚨口,帶著語塞。
風妃閱有些氣惱,說話的語氣,不免重了幾分,「那,是否還存在著另外一種可能?」
她的語氣,咄咄逼人,話語尖利,不容他閃躲一分一毫。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孤夜孑好看的劍眉攏在一處,身子從風妃閱旁側擦過,他頓了很久,喉間滾動,似是,在下著什麼重大決心似的。站在他身後,突覺,那方堅毅挺拔的背影,有些顫抖,「太可怕了……」
俊目緊緊闔上,他還是說了出來,「隱藏如此之深,我不敢想,真要那樣的話,還是我所熟悉的她麼?」
風妃閱咬下唇,有一瞬間,竟覺自己很殘忍。
如果沒有她,皇帝,至少可以繼續模糊下去,繼續,堅持他以為的那樣。
柔荑落在他肩頭,很輕的力道,卻像是能將他壓垮一樣,「我們,就連自己都看不清,又何來看透別人呢?」
孤夜孑睜開雙目,神色,有些苦澀,輕柔的將她拉到自己跟前,「我不知道,真如那樣的話,我還能相信誰?」
風妃閱心頭一怔,皇帝此番的意思,莫不是,他們之間,還有芥蒂不成?
孤夜孑見身前一下沒了聲音,女子垂著眉頭,面色平靜到幾乎冷漠,那雙本該熠熠生輝的眸子,如今,卻黯淡的連眨起的力氣都沒有。細想方才的話語,他忙回過神來,神色閃過懊惱,兩手將她面頰捧在掌中心。
風妃閱有些不習慣,腦袋動下,卻被他牢牢固定著,「我急糊塗了,我的意思是說,除了閱兒,我不知道還能信誰了。」焦急的解釋,卻不知這般迫切,又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