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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親口問問她,為什麼要那樣對我?難道所有的qíng誼都是假的嗎?
我和月見是姐妹。
我閉上眼睛qiáng迫自己不去想。三隻氂牛都是經過訓練的格外有靈xing,他們走起路來像走八卦圖。這雪下藏的是重重機關,若是平常人要硬闖鎮子,只要踏上機關即刻斃命。夜小萱臥在氂牛背上圓瞪著眼睛,一直到了鎮口才嘆口氣跳下來。我倒不明白她為何嘆氣了,看起來無憂無慮的樣子。
來迎接的巫女個個表qíng淡漠,為首的巫女腰裡別著銀號角,看了我一眼,點點頭:“兩位辛苦了,再需要十二個就夠一百個了。我們已經準備好了豐盛的佳肴,請兩位隨意去享用。”
夜小萱將撞著紫色光束的錦囊丟給巫女說:“jiāo給你了,小三哥,我們去吃東西吧。”
大巫女想必已經很熟悉這個事qíng的流程,她逕自帶著我穿過鎮上普通宅院往最華麗的宮殿走去。宮殿的殿頂蜷曲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她好象在用手在雪上寫字,見大巫女帶了個男人過來,高聲道:“夢水姐姐,這是第幾個了?”
“回繁兒公主,是第七十八個了。”
“那他就是你的男人了?”繁兒咯咯地笑起來。
夢水巫女怔了一下,依然面無表qíng的回禮:“回繁兒公主,是的。”
“那你愛他嗎?”繁兒在宮殿頂上來來回回的踱著步子,細小的雪花落在她的頭髮上,在火光的映照下迅速的融化:“第一次見面的男人,你要同他生一個孩子,等你懷孕了,就要送這個男人下山。這個男人不會有任何關於你的記憶。沒有愛qíng真的可以有結晶嗎?你不痛苦嗎?”
夢水巫女淺淺的氣息從鼻孔里衝出來,聽起來格外的冷漠:“公主,我們巫族的巫術傳女不傳男,男人只不過是延續香火的工具。我們不會對工具產生感qíng,只有女子才是聖潔美好的,可以成為巫族人,這是其他人所沒有的造化。”
“哼!”繁兒狠狠的擲下一個雪球,正巧砸到我的頭上,像夢一樣噴涌著碎開。她哈哈的大笑:“帶你的工具離開吧,可悲的男人!”
我見到她應該生氣,應該憤怒,或者忍不住要衝上去卡住她的脖子。可是見到這樣的繁兒,我卻只覺得可憐。她看起來是那樣的寂寞,在這樣一個沒有歡笑聲的鎮子裡,她的身體在約束著靈魂的沸騰。
她是騙了我。我不知道巫族裡只有女人,更不知道巫族裡是不可以有愛qíng的。
我轉身看到繁兒蜷縮在宮殿的頂上,風雪幾乎要把她湮沒。她的臉完全隱藏在暗影里,看起來像是哭泣一般。
駙馬
夢水的步子在雪夜裡格外細碎,咯吱咯吱的呻吟聲是雪最後的哀鳴。她帶著我在鎮子裡穿梭,應該是每一個有點身份的巫女都會有自己專門的處所。夢水的手指迸發出小小的藍色火焰將昏huáng的油燈點燃,我坐在chuáng塌上,看她將黑色的斗篷脫掉,帽子下是一張素淨的臉,嘴唇微微的gān裂,瘦小的身子幾乎要湮沒在黑色里。
我一時沒了主意,因為我不是男人,也並沒有真的被攝魂。不知道被攝魂的人到底會做什麼,恐怕時間一久就會露餡。
夢水泡了壺茶水,藍色琉璃碎花茶盞,碧綠的嫩葉慵懶的伸著懶腰在水中打著迴旋。碧綠碧綠的顏色很是惹人喜愛。這個夢水巫女定是個愛好清淨,生活簡單的女子。素白的紗帳,臥房中只有一張chuáng塌稍顯得華麗,門口的青花大瓷瓶cha著兩支傲氣的雪蓮花。香爐中飄散出淡淡的雪蓮香,她半昧著雙眼飲著茶。
“你是什麼人?”夢水的唇並沒有離開熱茶。
她是個佩帶銀號角的巫女,定當不是等閒之輩,這小小的迷魂術還瞞不過她的眼睛。我頓時除去了偽裝以真面目示人。
“這位姐姐眼睛好犀利,我並不是有意欺瞞。既然姐姐沒有當眾揭穿我,定是想放我一條生路。”
夢水彎起嘴角:“你很聰明,只是我有意放你,你卻出不了這個鎮子。鎮外機關重重,只要踏出門口一步就是死路一條。我自然不知道你來巫閣鎮的目的,但是我想告訴你,如果有不好的念頭就趁早放棄。”
“我是來尋一位朋友的。我不僅要離開這個鎮子,還要帶著他離開這裡。”
“我們巫族人從不與外界聯繫,也不會jiāo外面的朋友。”
“不,他受了重傷,被七隻仙鶴帶到這裡。”
夢水微微一簇眉:“是他?”
我心裡一緊,問:“他怎麼樣了?”
夢水的面色一冷:“那就不勞姑娘費心了,我們公主自然會照顧他的。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會帶你去長老那裡。鎮子裡來了生人,沒多久就會被她老人家察覺,若主動請罪說不定還能留你一條命。”
我也不再多言語,就隨她睡下。巫族人連睡覺都是號角不離身,我睜著眼睛,一直等到窗外慢慢的露出魚肚白。窗外鳴起了號角,低沉如訴,夢水幾乎是立刻的坐起身來,梳洗完畢後穿上那件黑色的,從頭裹到腳的斗篷。
黑色的人映著白色的雪頗有qíng趣。我的裝束在他們之中是個異類,她們卻將我當透明人般,低著頭,在風雪中匆匆的行走。
“長老喜歡安靜又睿智女子。”在進宮殿門前,夢水突然說。
我立刻會意到她是想幫我討長老的歡心,於是報上感激的一笑。她並不領qíng,重新低了頭帶我進去。大殿裡的陳設很簡單,正中的牆上供著火神的圖騰,煙婆婆和神姑虔誠的燃上香。即使很輕巧的腳步聲還是驚擾了他們,煙婆婆回頭看到我,沒有絲毫的驚異。
“梅花仙,你終於來了。”煙婆婆示意夢水退下:“我早知道你要來奪回上神古卷,所以早就等待這一天了。”
“煙婆婆,上神古卷不是凡間之物,我必須拿回去。而且,此行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帶走唐雙修。”大殿裡狂風卷著雪花湧進來,落在我的肩頭。冰冷的觸感使我的頭腦格外的清醒。巫族已經與我勢不兩立,我已經不能再心存幻想。
“唐雙修受了重傷,現在不適宜行走。就算等他傷好了,要走要留也是他自己說了算。”
“他肯定會跟我走的。”
煙婆婆臉上勾勒著成竹在胸的笑容,她的寒冰號角像是在嘲笑我般搖晃著。她緩緩地搖頭:“不,繁兒會嫁給他,他將是巫族的第一個駙馬,從此開枝散葉,壯大我巫族的勢力。”
繁兒要嫁給唐雙修?不會的,他只是將她當成小妹妹,她的背叛也讓他心寒了那麼久。若要拿我來威脅唐雙修的話,若是火坑,他也會笑著跳下去。這樣一來,我非但沒能救他,反而又害了他。我冷哼一聲:“唐雙修是不會娶繁兒的,他根本就不愛她,他只是把她當妹妹!”
煙婆婆的目光投到我的背後,尷尬的氣氛剎那間蔓延開來。順著她的目光,我回頭,見繁兒立在門口,眼中皆是薄薄的憤怒與失落。她的肩膀輕輕顫抖像是極力掩飾內心的激動,嘴唇被咬得青紫,她恨恨地說:“是的,雙修哥哥是愛你,可是你把他害得有多慘。本來對於你,我還有一絲愧疚,可是現在,全沒了!我恨你!我恨你!我要讓你知道,如果沒有你,雙修哥哥會活得很好,繁兒才不會害他傷心!”
“繁兒……”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變得那麼陌生。你原本是多麼天真可愛的女孩子,你笑起來chūn暖花開,你走路一蹦三跳,任何災難都不能趨趕你的快樂。然而,你被仇恨猛住了眼睛,你被寂寞埋葬,這樣的繁兒還可以活多久?
“林月見,我現在就帶你去看看你把雙修哥哥害成什麼樣子!”繁兒轉身就走,我依然禮貌的跟煙婆婆告辭,疾步跟上她。這種感覺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她的小腳又快又麻利,我總是跟得氣喘吁吁。這樣想著,就忍不住苦笑。
“繁兒,你為什麼要偷上神古卷?你知道,沒了上神古卷,心狠手辣的斷腸人可能會害死我的父親。你說過,我們是姐妹,難道那都是假的嗎?”
繁兒停下腳步,叉著腰回過頭,眼神里都是諷刺:“沒想到你開了仙智還那麼蠢。我們巫族是被火神保佑的,那個上神古卷本來就應該歸我們所有。我是為了上神古卷才接近你的,姐妹?哼,誰願意跟你做姐妹。你不是已經有一個好姐姐了嗎?”
“她死了,她被百面魔君殺死了。”我的聲音顫抖起來,或許是因為風雪太大,湮沒了我們的呼吸。繁兒的眼裡似乎有淚光,一閃而過。我被猛然撲面的寒冷嗆得咳嗽起來,繁兒冷哼一聲帶著我迎著風雪而走。這的確是最寒冷的地方,連眼淚都會凍在身體內,流不出來。
寒冰
唐雙修的容顏依舊好看,他的身體被冰封在千年寒冰里,仙羽扇守護在他的身邊。他的安詳的睡著,不知道做著怎樣的美夢。隔著厚厚的冰,我將手心貼在他的臉上,淚如雨下。
“看到了吧,雙修哥哥被我娘冰封在千年寒冰里療傷,如果不是你,他還在逍遙的做他的天盲族少主。他那麼喜歡遊山玩水,那麼喜歡和美人喝酒對詩。都是因為你,你這個兇手!”
我跪在千年寒冰上,只覺得全身的骨節都在噼里啪啦的哭泣,我是個兇手。這並不是我要的結果,他確實不應該為我背負這樣的傷痛。
“你喜歡唐雙修嗎?”
繁兒吸了吸鼻子忍不即將要奪眶的淚水:“是的,我喜歡他,所以你可以放心了,我絕對不會讓他傷心的。”
我苦笑連連,罷了,罷了,若唐雙修和繁兒在一起比較幸福的話,我還要在意什麼呢。我和繁兒坐在寒冰上仿佛失去了力氣般,半晌,有個巫族的婢女跑進來稟報說:“公主,有人私闖鎮子,已經破了大部分機關。”
“是什麼人?”
“是個穿黑衣的少俠,他武功高qiáng,這樣下去,恐怕沒多久就闖進來了。”
“去看看。”繁兒瞪我一眼:“你也去,別和我雙修哥哥呆在一起。”
我知道是燕千秋找來了,他果然是個死腦筋。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下,他隻身著一件薄薄的棉衣,揮劍的手凍得通紅,在此起彼伏的機關中,他殺紅了眼。只是巫族的咒語也厲害得很,雪地下的飛刀像長了眼睛,處處都攻擊向他的要害。這樣的攻擊對於任何平凡的人類都是九死一生。
終於還是我按耐不住飛出去接出一把飛向他命門的飛刀。腳下的雪地燃燒起汪洋大火,火焰沖天,燕千秋攬著我的腰在融化成雨的雪中打著旋轉,步履不穩得落到鎮門口。我驚魂未定,燕千秋額頭上的汗水被風一chuī便結成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