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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龍蓮大駭,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一根泛著血色螢光的根須粗壯的竹根,那根須扭曲如厲鬼的爪掌一樣牢牢地扣緊了岩dòng的頂端,好似正一步步努力地朝四周爬去,那些被觸碰到的根須,jīng氣都被食盡,而那紅色的靈根卻愈加的qiáng大更努力地泛濫攀爬。
這時玉龍蓮張開手掌,那根長發飛出他的手心,變成了頭頂一根透著血色的根須。
有人進入回溯泉內,全族皆有感應,人人自危,都等在了回溯泉外的山口,待這人一出來就要按族規驅逐出山谷。玉龍蓮從回溯泉一出來就氣力全無,半分靈力也使不出來,全身抖如篩糠,死死地盯著站在人群中笑得眉眼彎彎的玉紅珠。
玉紅珠雖笑,卻沒有一絲溫度到達眼底,那眼神好似變成泉里岩dòng中枯黑焦huáng的爪掌,能將他抽皮剝骨。
“……妖孽!”玉龍蓮恨得入骨,若不是靠著一株竹子,險些要癱倒在地,無比láng狽,“玉紅珠,回溯泉內竹息將yù枯竭,你還要如何狡辯?!”
族人們面面相覷,玉紅珠收起了笑容看了他半晌,身邊的人這才發現,原來玉紅珠不笑時,耷拉著眼角,眼珠漆黑,竟是另一副yīn沉沉的相貌。
隔了半晌,玉紅珠才慢慢地問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師兄,你為何從開始就討厭我?”
“反常即為妖。”玉龍蓮一字一字地從牙fèng里擠出幾個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玉龍蓮故作驚訝地看了他半晌,又彎起眼笑了:“啊,你不說我都要忘記自己跟你們同宗不同族,只是不小心把你們當做了食物而已。”他有些苦惱地用右拳一下下敲著左手心,“本想著再過個幾百年,你們就一點點地虛弱下去,毫無所知地徹底枯竭呢。現在可如何是好呀?”
單單是這一句話,便掀起了一場血雨腥風,動起手來,族人們才驚訝地發現許多人竟虛弱到無還手之力。
而平日裡把族長當得稀里糊塗的師父,第一次拔出了劍。
“劍?”白寒露捕捉到一絲不同的意味,“若是我沒猜錯,這個竹jīng應該是寄生類的jīng靈,根須已經纏繞住了這片竹海地下的所有根須,你的師父應該連拿劍的力氣都沒有,所以那一定不是一把普通的劍。”
玉龍蓮尊重滿腹學識的人,讚賞地看了白寒露一眼,點頭道:“那把劍是九仙玄鐵打造,但珍貴稀有的材料打造的兵器比比皆是,它與眾不同的是,這把劍在淬鍊時將一隻死去的九尾狐的靈魄封印作為劍靈,劍是九尾狐,九尾狐便是那劍,已是認主的靈器。”
之前他以為那劍不過是一把普通的劍,因為師父從來都是隨意地掛在門口,都落了一層灰。可這樣的一把劍,卻能召喚出最霸道的劍靈,一團燃燒成狐形的火焰跳下劍刃。
“你錯了啊。”
玉龍蓮看向玉紅珠,卻聽族長哭道:“龍蓮,你錯了啊。”
族人們紛紛看向他們的族長,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得梨花帶雨:“我這次可是活不成了,族長給你做吧,我死後,你就帶著大家好好過日子。”族長說完這句話,拿著劍跳進了回溯泉。
身為族長卻能在族人面前哭成那個樣子,也不嫌丟臉的,他也只見過師父一個了。
絕無僅有的一個。
“師父跳入了回溯泉,玉紅珠也跟了進去,而後我們的族人都朦朧地感知到,岩dòng中起了大火,我們卻毫髮無傷。而後泉水枯竭,岩dòng坍塌,師父、玉紅珠連同那把九尾狐,一同消失了。”
長溪下意識地瞟了一眼白寒露的腰,靈劍沒了主人,自然會亂跑,直到再被收服。不知是什麼因緣際會落到了白氏封魂師的手裡,想來也是宿命,如今又跟著白寒露回到翠竹谷,想來也是宿命。
玉龍蓮陷入重重往事中。失去了族長,失去了水源,族人元氣大傷。玉紅珠消失後,不過是一夕之間,茵茵翠綠的翠竹谷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枯竹葉,在山谷間紛飛像蝴蝶。他咬著牙,忍著心中的哀慟,跑去隔著一座山崖的狐隱山去求水源。狐仙族的族長將狐隱山下的水脈分出一支給了翠竹谷,從此水脈一榮俱榮,一枯俱枯。
“師父說我錯了,那些年我根本就不懂,他為什麼說我錯了。後來玉竹青踏紅月而生,我才想通了,師父為什麼說我錯了,他總認為事在人為。而我也明白過來,我沒有做錯,因為人心難測。”
玉龍蓮堅定地望著白寒露的眼睛,微微一笑:“你回去後告訴阿青,是我欺騙了他,也對不住他,他能活著我很高興,可是若再來一回,我還是會那麼做。”
第七章
【第六節】
聽玉龍蓮說了這麼長的一個故事,卻始終跟玉竹青沒什麼關係,白寒露也不用幫他帶話。一朵彼岸花圖騰的花朵就盤繞在他的頸邊,玉龍蓮說了什麼,竹仙一字不落地全都聽著,也並不覺得傷心。
深夜月光微涼,灑下的光輝給谷地染上了銀白清霜,竹仙的靈魄從花藤的庇護中走出來,坐在露台上曬月亮。月光下竹仙的靈魄周圍縈繞著淺紅色的光屑,回到離別了太久的家鄉,竟覺得陌生又冷清。
“一個沒有庇佑的靈魄即使碰到一個普通的閃電說不定也會魂飛魄散的。”
聽到聲音竹仙回頭,白寒露和長溪抱著酒罈走上來。竹仙一看那酒罈就知道,酒是他之前還住在這裡時釀的,就沉在瀑布下的水潭裡,酒罈還是他帶著胖狐狸去城中玩耍時買的。
竹仙怔了怔,而後大怒:“你們怎麼知道潭底有酒?!”
“你有次睡覺說夢話,突然坐起來大罵‘老子釀的紫星酒還沉在水潭裡’,醉夢軒周遭沒有水潭,紫星花又是紫國才有的東西,來到這裡又看到瀑布下的水潭,隨便想一想就知道了。”白寒露坐下開了酒罈,經過時光淬鍊過的清冽山野之氣的酒香飄出,不止是勾引味蕾而分泌的口涎,連骨頭都要蘇透了。
長溪那張一句好話都不會說的嘴,難得這麼深qíng款款:“在冰冷的水潭裡藏了幾百年的紫星酒,要是喝一壇的代價是要把那根丑竹子娶了,本座也認了。”
白寒露斬釘截鐵地點頭:“我也娶。”
從竹樓上頭飛過的靈鴉聽了差點從天上一個掉下來,連忙撲閃了幾下翅膀,小心翼翼地飛過。
被他們一攪和,竹仙那最後一點點的悵然的心緒dàng然無存。也罷了,如今他的故鄉已遠在瑤仙島,他的家也只在醉夢軒。
次日,醉夢軒的眾人就去了竹海深處去尋找竹仙的根。
據竹仙回憶,那日天降雷火,直直地劈入了竹海深處,將一大片竹林劈成焦黑。竹jīng的根息受重創後便陷入休眠,即使竹仙本人也感知不到竹根在哪裡,只能踩在根上時才會和休眠的根系有微弱的感知。
三百多年那片焦黑的土地早就長出新的竹林,一片壯麗疊翠。
他們找了大半日,太陽快落山時回到竹樓,只見竹樓的露台上一個仙姿卓越,目似琉璃,嬌嫩如露珠一樣的狐仙少年急匆匆地踏風而下,那咄咄bī人的氣勢好似有人欠了他五百兩銀子沒還。
少年奔走到他們面前,找不到他想見的人,大急:“玉竹青呢?在竹林沒回來嗎?”
白寒露上下打量他兩眼,即使是少年的形體,可耳朵和尾巴都在,是未成年的幼狐。雪白如上等絲綢的耳朵尖和尾巴尖上卻是翡翠色的絨毛,再看這泠泠的翡翠色狐狸眼,無疑是珍稀的翡翠狐。
游兒看到同族,一看這氣質就是高貴的狐仙,哪像他這種一抓一大把的紅毛小狐狸,頓時羨慕嫉妒恨的心緒一同湧來,跳起來跟他吼:“你對著我家主人嚷嚷什麼,臭竹子沒來,我們是來挖他的根的。”
“根?”那少年猶如被重擊般傻傻地看了面前的狐狸一會兒,接著搖頭,像是心神大亂已經魔障了似的,惶惶然地倒退了幾步,咬牙道,“你們都騙我,玉龍蓮說他沒來,你們也說他沒來,我才不信!玉竹青呢!他到底在哪?”
一時間游兒也被嚇到了,抓著白寒露的衣服藏在了他的身後。
“為什麼要挖根呢?為什麼呢?”
少年說著竟忍不住大哭起來,哭得白寒露和長溪面面相覷,可白寒露頸邊的彼岸花一動不動,竹仙鐵了心裝死,一時間這些老油條們也不知如何才能面對這種孩子氣的率真。
少年哭得太傷心,竟一口氣噎住突然直挺挺地暈了過去。
第八章
【第七節】
即使暈了過去,在睡夢中少年也一直傷心地哭。
而竹仙像是真的死了一樣,藏在彼岸花里一動不動的。
少年醒來時,已是三更。一盞氣死風燈高掛,露台上白紗飄飄,一時間夢境與現實,他只看到案幾前坐著個人,恍恍惚惚間就已經撲了過去,一頭扎進了那人的懷裡復又大哭。
“哥哥,對不起,哥哥……”
白寒露本想提著領子把他拽開,聽他叫得悲切,心一軟,反手摟住他,輕輕順著少年頭髮。
少年像抓住了救命稻糙般,指尖都陷入白寒露的皮ròu里,抱得密不透風。思念之qíng並不甜美,而是疼痛猶如跗骨之蛆。少年拼盡了力氣一樣抱住他,口中顛三倒四地說著胡話。
長溪和游兒去水潭中取了個酒的工夫,回來就看到這種異常qíng深的場景。
長溪沒動,就連xing子bào躁的游兒都抱著酒罈呆呆地沒動,因為不止是那少年,白寒露也盯著遠方的某一處,眼中是隱隱的傷心,不知在想什麼。
那少年好好地哭了一場,慢慢清醒過來,這人不是他的哥哥,味道和懷抱都不是。
這三百多年,他難受得睡不著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人抱他哄他,可那味道和懷抱也都不是。
他早就知道了,不是玉竹青就不行啊。
他在陌生人面前心神大散,丟盡了臉面,只因為不是玉竹青就不行啊。
少年慢慢回過神,用衣袖抹去眼淚,撫平身上的衣褶,慢慢地坐好,端莊矜貴的狐仙族少年的樣貌又重新展露。
“失禮了。”少年把雙手舉到眉前深深一拜,“家兄承蒙各位照顧,請受解憂一拜。”
白寒露心嘆,夠狠啊,玉竹青。
這些年朝夕相處,不知你和師祖白孔雀什麼淵源,不知你為何會被族人絞殺,更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個與你qíng同手足的狐仙。你看似坦dàng無qíng,可你的內心裡到底埋著什麼樣的往事呢,你又怎樣的痛過呢,玉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