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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寒露斂下眼,輕笑,“小姐這悲天憫人好xing子,不像神仙。天上那些人,吃著人間供奉卻又嫌棄凡人污穢,生來就是長生不老的仙胎又嫌棄飛禽走shòu貪念過重妄想成仙。冷漠的人類在天災人禍中受盡磨難,卻又嫌棄人為了生存不擇手段。”
月姬半垂著眼,怔怔地看著那赤松木shòu首香爐里婷婷裊裊的白煙,香是曼陀羅,好似能淨化沉寂在心臟深處的記憶似的。直到這一方竹塢的守護靈竹仙扯著游兒的耳朵拽進門,絲毫不理那小狐狸又撓又罵就往白寒露懷裡一扔,也不管他有客人在,耷拉著下垂眼道:“管好你的狐狸,我雖然不吃ròu,燉了湯勉qiáng還能喝兩碗的。”
“不就是挖你兩個筍子嗎,破竹子!爛竹子!黑心臭竹子!”
在凡間走動時,月姬遇到些小妖多是嚇得伏地發抖。可這隻半人半shòu形態的小狐狸那氣急敗壞又氣勢凌人的面孔,好似天不怕地不怕的,絲毫沒被她那凜冽jīng純的仙氣所影響。月姬巨震,走到小狐狸面前。游兒看著她,一時有些吃不准,難得竟有些示弱地退後兩步,“你要gān嗎?!”
竹仙也退後兩步,用煙青色的寬袖遮住臉,撐著下垂的眼皮往小狐狸那邊興奮地觀望。
白寒露白他一眼,“你這又是gān嗎?”
“我怕血。”竹仙正色道。
“……”
看著面前美麗的麒麟神抬起雙手,游兒下意識地閉上眼,有點後悔自己在上神面前這樣放肆,鐵定要挨打了。突然,一陣香風襲來,臉頰卻貼上了無比柔軟有彈xing的物體。月姬把小狐狸的小腦袋按在胸口,滿眼母xing泛濫,“游兒,跟姑姑去雪山住好不好?”
等著看熱鬧的竹仙下巴掉在了地上,無法無天的小狐狸已經暈過去了。
即使游兒神志不清,白寒露也無法將他jiāo給竹仙照顧,更不要提想拐跑他的麒麟月姬。算了算杜蘅去無垠地獄的日子,他不敢耽擱,直接把游兒背在竹簍裡帶去了無垠地獄。小狐狸修行太淺,進了地獄昏睡得更沉,連白寒露召喚出彼岸花靈,打開曼陀地獄的大門吃進幽冥之火這樣大的陣仗都沒能醒過來。
拂姬發狂時布下的幽冥火海足以吞下整個梅塢,而那巨大的火焰幾乎已經燃燒盡了她本就沒剩多少的法力。拂姬醒來時,樂生和白寒露都坐在她身邊,龐大猶如不可撼動的山。她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捂住臉懊悔地嘟囔:“又變小了一點啊。”
樂生滿心的難過,咬緊牙關不肯開口。
魔嬰糙,能生食人ròu白骨,可前提是,以消耗真身本元去修補。消耗得太多,維持不住正常的人形,也只能是拂姬現在這種模樣。白寒露終於明白,心高氣傲的拂姬為何會與凡人做jiāo易,以童男的血ròu滋補她的真身才能恢復原樣。
“一介魔神被誰傷成這個樣子?”白寒露皺眉。
拂姬一縱身坐在毛筆架上,驕傲地抱著肩,冷哼,“這世上能傷得了我的人還沒出生呢。反而是你們一個地靈,一隻麒麟shòu,一個封魂師,跑到這無垠地獄裡還真是好大的狗膽。”話雖說著囂張,可嗜殺成xing的人身上有血腥氣,眼中帶戾,只是這位拂姬大人清清亮亮一雙眼,倒是看起來有佛根的。
“這一趟我是代麒麟族的月姬小姐走的。”白寒露眼底幾分笑意dàng漾,“現在看來,這一趟倒是多餘了。”
拂姬頗不屑,揉了揉鼻子,笑道:“孔雀族的明姬,麒麟族的月姬,是西方佛祖以‘明月’二字取的名,天上地下誰人不知這等尊貴。可她尊貴與我何gān,況且是那隻麒麟shòu私闖我的屬地,逃過我的幽冥之火已是命大,可不保證她能好端端地回去。”
白寒露摩挲著手中的骨笛,頷首道:“大人說得極是,已定下了契約,實在沒有把吃進去的肥ròu再吐出來的道理。我好歹也是個生意人,自然也懂得做生意就沒有吃虧的道理。星宿之魂雖大補,卻要煉化成丹,而煉化星宿不同於煉魔,只能用三昧真火。大人無法煉化將離,留在這裡也只能當奴僕使,倒不如跟我做筆jiāo易。”
拂姬微微眯著眼看著這白衣青霜般的封魂師,都說láng族bào戾,可這頭雪láng妖卻是個有血ròu的,讓她沒由來的有了好感。那個小將離的靈魄之所以在身死後沒有歸天,而是下了這無垠地獄的原因,她是比誰都清楚的。
只因為她愛錯了一個人。
明明是天上的星宿,她犯什麼傻?不要白不要,大補啊!拂姬最開始是這樣想的。
“這筆jiāo易我跟你做。”杜蘅站在屋門口,扶著門邊,臉色蒼白虛弱卻還是那樣習慣xing地抬高下巴,“我的麒麟角如何?”
拂姬看了他一眼,又把臉轉過去,慢悠悠地道:“你們倆的生意,我都不做。將離她,不是貨物,所以我不會賣掉她。”
杜蘅急道:“那你怎樣才肯放過她?”
“那你為什麼來這裡?”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杜蘅愣住了,腦中千頭萬緒只有一個答案,“為了救她。”
拂姬嗤笑,“那你救不了她。”那比棗子大不了多少的美人從筆架上跳下來,伸了個懶腰,已經懶得搭理他,隨口道:“你別誤會,我沒有qiáng制要扣下她為奴為婢的意思,我這梅塢別的沒有,奴僕倒是不缺。只要她願意跟你走,她就可以走。我沒時間跟你這種白痴耗下去,還不如去逗逗那個好玩兒的地靈。”
不等杜蘅再說什麼,她已經跳到樂生化成的雲雀背上,從窗邊衝進遠處山巔那若隱若現的薄霧裡。
第九章
【第八節】
【恨重逢,將離身旁已有良人】
梅塢是群山環繞的一塊盆地,拂姬住在雲霧繚繞的山巔,那巴掌大的地方只容下一座不大的雙層木屋,外面種了五棵梅樹。拂姬愛梅花成痴,外袍上繡的傲雪寒梅,屋裡掛的踏雪尋梅圖,連同這塊屬地的名字都與梅花有關。
樂生作為管事的除打點拂姬的吃喝用度之外,還要管梅塢里的二十幾個奴僕。那些奴僕除了打掃不小心從沙海里跑進來的食腐靈之外,過得那叫一個悠閒自在。兩個人湊在一起就對弈,三個人湊在一起對詩,四個人湊在一起便打色子,哪裡有為奴的樣子,倒像是一朝飛升位列仙班了。
而將離從不與其他人湊在一處,她住的地方在山裡的最深處的瀑布下。杜蘅去見她的一路,心裡盤算著她身為星宿在人間還有三道輪迴,他大不了守她三世後平安帶回天界,她在星宿宮供職,他在極北麒麟谷,同在一處地界可以多走動。這麼想著,他的嘴角也微微上揚起來,那張總習慣堆滿涼薄傲氣的臉上多了幾次紅暈,眼眸里dàng漾著溶溶的月色。
“杜蘅……”輕輕的羽毛落地般溫柔的呼喚。
杜蘅只覺得心臟處“撲通”的一聲,他頓時愣住,是將離啊,是將離的聲音啊。還未見樂生說的糙屋和瀑布,只隱約能聽見水花飛濺在一處如同千軍萬馬過境般的水làng聲,還有自己的心臟如同那喧囂的鼓點,已經要將耳膜震碎了般。
他本已經忘記了,人總是習慣xing地忘記那些讓自己太痛苦的事。幾個月前,將離絕望地緊緊地抱住那副白骨死去,他內心那種類似窒息的疼痛,到底算什麼呢?
現在這明明是喜悅的卻又心臟疼痛到想要落淚的感覺,又算是什麼呢?
“杜蘅,杜蘅……”將離的嗓子軟得如一把能捏出水的雲朵,她說,“這樹的果子還沒熟,不能吃哦。”
杜蘅順著她的聲音找過去,在溪流亂石邊長著一棵結滿了果子的山楂樹。那樹長得極高極壯,成了jīng似的,隨風瑟瑟作響。高高的樹杈上,一個青年男子穿簡單的青色衫子,赤luǒ著胸露著長腿,散著的黑髮長及小腿,赤子般天真無邪地低頭朝將離笑。
那張臉看得杜蘅一震,五官樣貌像是他的模子刻出來的。那個“杜蘅”笑著將手裡捧的山楂果子扔下去,將離仰著頭接了個滿懷,不解地抬頭怔怔看著他。
“都給你……”他說。
將離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把果子攏在懷裡,低頭懵然笑了,“又不能吃的啊。”眼角眉梢一瞬間chūn回大地繁花盛放。風chuī散她的發拂開她的裙角,那人溫柔地俯視她,美得像個一碰就碎的夢境。
杜蘅下意識地躲進身邊大槐樹的yīn影里,一直等到那人從樹上跳下來與將離說笑著走了,他才慢慢地走出來。他的內心裡湧起驚濤駭làng,那個跟他一模一樣的西貝貨是什麼東西變的?
“哈哈,樂生,你看到了沒有,他剛才那個驚訝的表qíng,夠本魔神當樂子消遣幾年啦。”
身側槐樹的樹枝上,拂姬坐在雲雀的背上撫手大笑,“好極好極,現在你可知道了,她現在想要什麼便有了什麼。在這梅塢她雖是奴僕沒錯,可不必給人卑躬屈膝,也不用看天帝那烏guī王八蛋的臉色,更不用喜歡一個人還被那人廢了手。要是你,你走不走?”
杜蘅只覺得有根刺往心ròu里鑽得生疼,那些做過的事他很後悔。可後悔了又能如何,做了就是做了,好在將離還在,他還可補償給她。
他拙劣地反駁,“那個人雖然像我,但並不是我!”
“那人當然不是你,你哪有他好?”拂姬那不屑藏也藏不住,又頗得意地翹起大拇指,“不過啊,那個說是你也沒錯。畢竟那副白骨架子是我讓樂生特意跑了趟凡間,從雁丘都城裡的皇陵里拿出來的,給他生了血ròu送給將離,省得那孩子整天抱著膝坐在門口瞪了倆綠森森的眼珠子,怪可憐的。不過啊,說來也怪,不過是一具ròu殼子竟然在將離的呼喚下有了自己混沌初醒的意識。他的命是將離給的,他是懂得對將離好的杜蘅,而不是給她一刀的杜蘅。將離笑得那樣純真快樂的樣子,也屬於他才公平。”
拂姬看著那張困惑的美麗的臉,毫不留qíng地擊垮他臉上那qiáng撐著的漠然,她說:“那個杜蘅不是你,但你,已經不能取代他了。”
是啊,那樣的笑,將離原來也是會的,那是什麼時候的事qíng了?
其實本也沒幾年的事qíng,將離十一二歲的年紀。他以為她看不見自己,就睡在她的chuáng側。那時他也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小姑娘怎麼那樣喜歡自言自語,邊說邊笑無比熱鬧,就像凡人說的得了瘋病一樣。可他卻很喜歡聽。那時的將離守著他,是既滿足又快樂的吧。
那時,他是將離不可取代的人。
可現在,將離身邊卻有了他不能取代的人。